我想吃肉 作品

第136章 獠女

    


    趙娘子騎的是匹不錯的馬,  只一驚惶,很快就被控住了。

    隨從忙跑了過來站在她的身前,趙娘子道:“起開!掉下來的是什麼?”

    隨從們閃開一條路,趙娘子定睛一看,  地上躺著個姑娘,  從身條上能看出來還很年輕。靛藍的上衣,穿著一條粉色的裙子,  鬢邊一條大紅的絹花要掉不掉的,  一身打扮顯出一股廉價的味道。年輕姑娘的腿蜷了一下,  二樓也不高,她還有一口氣在。

    趙娘子仰頭一看,  見城上幾顆腦袋,  有兩顆看到了她就縮了回去,  樓上有人咚咚地下樓聲。

    趙娘子沒在意,  說:“咱們走。”

    一行人就繞開這個姑娘,如狂風捲雪般直奔趙蘇現在的住處去了。

    趙蘇往家裡送了信,  估摸著這幾天就有回信了,沒想到趙娘子親自來了,他驚了一下:“阿媽?您怎麼親自來了?”

    “我來不得麼?”趙娘子的心情並沒有因為一個人從樓上摔在她面前而變差。她更關心兒子書信的內容,  問趙蘇:“自己考的?糊名?縣令主持的?”

    趙蘇迎上來,  示意丫環去端來茶水,又讓人:“把我的行李挪到廂房,把阿媽行李放到正房去。”

    安頓好了母親才回答趙娘子的問題,  說:“是縣令大人主持的,  以前從來沒聽說過有這樣考試的。”

    趙娘子點點頭:“他倒與那些人不一樣,  沒將我們當賊來防!你在這裡住得還好?常見縣令嗎?他還……”

    她的一串話還沒問外,  宅子外面又有一陣熱鬧聲傳來。不多會兒,  人聲到了趙宅門上,門上的隨從跑了過來說:“娘子!縣令大人親自過來了。”

    趙娘子說:“哎!這人來得好快!”

    趙蘇正了正衣冠,道:“阿媽,我去迎一迎他。”

    趙娘子道:“一同去。”她在家裡這樣慣了,趙蘇等人也沒注意到這樣的“不妥”。

    等看到了祝纓身邊的一群人,趙蘇才猛然想起來:縣城這兒是不興叫女人主持見客的。

    祝纓從來不挑剔這個理,對趙蘇道:“免禮。令堂到了?”

    趙娘子上前兩步道:“剛好。大人來得好快。”

    祝纓雙手一攤:“不來不行了。本來想娘子是客,過來見兒子該請你們母子先敘敘話的,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得不來。”

    趙娘子聽她的話音不像是來特意來與自己聯絡示好的,她看了一眼兒子,趙蘇也不明所以。趙蘇拱手問道:“大人請上座。”

    祝纓與他進了前廳,賓主坐定,上面是趙娘子與祝纓對坐,趙蘇坐在趙娘子的下手,祝纓的下手坐著一個本縣的司法佐。祝纓道:“來得唐突,還望恕罪——娘子,路過前街的時候,遇著有人從樓上跌落麼?”

    趙娘子莫名其妙,祝纓也不像是來問罪的樣子,她也就沒有翻臉,而是反問:“你們街上掉下個人來,與我有什麼干係?”

    祝纓道:“那倒不是。不過這姑娘傷得很重,說得話又叫人聽不懂,剛巧聽說娘子在場,所以過來請教娘子當時有沒有察覺出什麼來?”

    趙娘子回憶了一下,道:“也沒什麼不一樣的。我正在街上走著呢,樓上就掉下個人來,馬也驚了。”

    趙蘇不由動了一下,趙娘子看了兒子一眼:“我沒事兒。應該也不是衝著我來的。怎麼?這事兒有別的意思?”

    祝纓道:“正在查訪,還不好說。不過娘子既然在場,或許能幫我一個忙。”

    趙娘子道:“咦?”

    祝纓客氣地道:“娘子的這些隨從,可有從孃家帶出來的?想請他們跟我去聽一聽這姑娘的話,或許能聽明白。”

    趙娘子微皺了眉頭。

    祝纓道:“時間有些緊,人傷得很重,我已帶回縣衙了。”

    趙娘子想了下,說:“那我與你同去。”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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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趙宅外面裡三層外三層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也有知道原委的,說大人應該是來問話。也有不知前因後果,胡亂猜是不是這獠女兇悍,一進城就殺了人,縣令大人是來捉拿她的。

    祝纓耳目靈敏,先說:“有人墜樓,趙娘子恰遇著了,我來請她去問一問情形,你們這麼圍著,我們都要回不去了,都散了吧。事情明瞭之後,會告訴大家的。”

    百姓們才議論紛紛地散去。

    趙娘子問道:“怎麼這還是件大事麼?”

    祝纓道:“還不好講。請。”

    一行人到了縣衙,趙娘子才知道祝纓為什麼要管這件事——

    有人墜樓,但是與自己無關,趙娘子無所謂地依舊回家。她才離開,街面上維持巡街的衙差就巡了過來,一看地上有個年輕姑娘,自然要上前。一搬動,被這姑娘噴了一手的血。這時,樓上下來幾個僕人模樣的人,說是自家的人失足,要把姑娘抬走,衙役也沒多想,想把姑娘還給這幾個。不想姑娘看到了他們卻顯得很畏懼,躲閃了起來。她又摔傷了,一動作又吐了口血。

    衙役們就把姑娘給帶回了縣衙,回來告訴了祝纓事情有些蹊蹺。

    有什麼樣的官就有什麼樣的兵,祝纓關心民生,衙役也就多管一點閒事。還有人記得那僕人是縣裡一個湯姓富人家的,又說聽人講“獠女”來過,祝纓一面把人留在縣衙由花姐診治,一面派人去把湯家的僕人拘了來問話。

    花姐說這姑娘身上除了摔傷還有些舊傷,花姐詢問她的時候,才發現這姑娘說的話根本聽不懂。祝纓來了,也聽不懂,只能從她那件靛藍的衣服的繡紋上判斷這與趙娘子的衣服繡紋有些相似之處,或許也可能是趙娘子的同族。

    那這個問題就可大可小,祝纓決定先去現場看一看。墜樓的現場就是街上,只剩一灘血了。樓是一處酒樓,祝纓上去時,店家正拿水刷地,看到她來,哭喪著臉說:“大人,小人這回可真倒黴啊!”

    這倒黴催的店家哪知道要保留現場?只覺得當時那一群人鬧得亂七八糟,又有人墜樓了,十分晦氣。早早打掃了,看著也舒服,也能再接待新的客人。殘餚撤去、桌椅欄杆窗臺都擦乾淨了,打碎的花盆也掃了,拿水把地一刷。祝纓看時,別說什麼腳印、痕跡了,樓上雅座擦得跟新的似的。

    祝纓當機立斷,把酒樓裡的人都拘到了縣衙。

    縣城本來就不太大,一橫一豎的兩條幹道呈“丄”字型,縣城其實與京城也是一個道理,都是繞著縣衙/皇宮附近住的人更富有一些、有勢力一些。湯家富裕,趙家也富裕又有趙娘子的來歷,他們在縣城的宅子與縣衙靠得也不遠。

    趙娘子回家、跟兒子說話的這會兒功夫,祝纓派出的衙役已經把湯家的僕人也給拘到了。

    湯家僕人這回不敢說謊了,說:“是個妓-女,小郎君心情不好,臨街吃酒召了她來作陪。誰知道她突然發了瘋,從樓上掉了下來。說是咱們家的人,只是順口,當時確是小郎君包的她來著。”

    湯家小郎君在一旁,酒也嚇醒了,哆嗦了一下,道:“就、就是這樣!”祝纓看這小子的爹也來了,老頭看著也眼熟,對湯翁道:“令郎與案件有涉,我還要留他一留。”

    那邊,杜大姐跑過來說:“那姑娘有點兒不太好!”

    祝纓道:“退堂!”然後親自去了趙宅。

    姑娘情況不太好,就得趁她還活著趕緊找個能問明她的話的人。要是趕得及呢,還能聽幾句,要是趕不及,就只能驗屍了。

    祝纓就抓緊時間來找趙娘子了。

    趙娘子心道:這縣令就是忒不痛快了,屁大點的事兒,弄得跟什麼了不得似的!又或者難道他要弄這個湯家?

    她嘴裡卻並沒有說出來,反而很配合地跟著祝纓到了縣衙。姑娘被安置在前衙一間小偏房裡,花姐正陪著,杜大姐又回來煎藥了,姑娘已經咽不下東西了。

    趙娘子皺皺眉,到了那張簡陋的竹床前,說了一句祝纓等人聽不懂的話。那姑娘又說了一句什麼,趙娘子對祝纓一攤手:“她也不是我的族人。”

    祝纓指指姑娘衣服上的繡紋:“不是?”

    趙娘子道:“大人以為‘獠人’是什麼?”她又冷笑了起來,“一句‘獠人’就完了麼?分許多部族的。”

    祝纓問道:“那這位姑娘是哪一族的?您能找著聽得懂她的話的人嗎?”

    趙娘子搖搖頭:“誰知道?與我也沒什麼關係。找不找的,叫那人賠些錢打發了唄。”她又仔細看了看這個年輕的姑娘,這姑娘長相平平,膚色也不很白皙,只是帶一點點“異族”的情調。她確認:“看著也不是很貴,不必擔心。”

    趙蘇上前一步,低聲對祝纓道:“大人,‘獠人’不止有一部,還有種種其他部族,每族之內又分各家。各族之內言語相似,各族之外言語也是不通的。各族內亦分貴賤,這個小娘子看起來不會給您添麻煩的。各族雖然語言不通,風俗各異,不過有一點,人命貴賤價各不同。這一個如果無族裡家裡貴人認領,也就一擔米。”

    趙娘子對祝纓印象不錯,認為祝纓如果再果決一些就堪稱完美了。她安慰祝纓道:“大人放心,有我在,不叫人訛你!”

    趙蘇忙給親孃圓話:“各族因之前那位府尹的事兒不大信任官府,有丟失的人口也會鬧著要尋找。有些是真的被捕獲下山又或者誘拐販賣,有些並不是,他們也會趁機向官府要價,否則就騷擾劫掠。家母的意思是,願為大人說項。”

    祝纓看看趙娘子,見她的臉上並沒有憤懣之色,看著有點無聊又有點嫌棄,還掩口打了個哈欠。祝纓道:“有勞娘子走這一趟了,趙蘇,好好陪你的母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