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36章 獠女

    她送將母子二人送出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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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蘇母子離開了,祝纓的案子還得審。

    酒樓上的痕跡雖然沒了,姑娘卻是墜樓了,總得善後。祝纓先命衙役去找這姑娘的“家”,就算是個妓-女,言語不通,總不能是單幹的吧?

    衙役走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一個姓尤的鴇母。

    鴇母跪在堂下,先不說別說,第一句便是:“大人,這樣的‘損耗’可不能怪妾呀!”

    祝纓道:“你這是什麼話?”

    鴇母道:“交給妾幾個女孩兒,如今摔了一個,眼看好不了了,妾要交不上賬了。”

    哦,原來是官-妓。那就更不對了!祝纓問道:“你給你把話說清楚!怎麼一個語言不通的女子又成了官-妓了?來,也是二十!”

    鴇母忙討饒:“別別別!我招!我招!她原本不是,妾這裡死了一個,不好報賬,就……”

    官妓是官產,鴇母自己有得賺,也得給官府報賬。她手下一個“女兒”年紀輕輕地死了,她不想賠錢,就從路過“客商”手裡又買了一個“獠女”。反正只要能拿到嫖資,能夠交上賬就行。她特意強調,自己這也算是為了朝廷的財產、收入著想。

    “客商?”祝纓問,“不要等我一句一句地問!”

    鴇母是真的“命都捏在大人手裡”,磕一個頭,把話都說了:“都是互相掠人。這邊兒有人掠賣獠人當奴婢,那邊兒也常搶村莊、過路行人去當奴隸。除了這直接搶的,也有往來買賣的,多是散客。縣城見不著幾個獠人,可各家莊子上的奴婢裡,是有不少的。還會往外面販賣。”

    “哪個客商?”

    “不知道,路過的!真的!他們不常駐的!本縣的大宗不是販賣人口!多是交易些山貨之類。就那趙家,他是慣做中人的。兩邊兒交易,常請他做保。這個丫頭,妾是真的不知道她的來歷。也不用知道啊。跟她說話,她也聽不懂,她說的話,咱們也聽不明。大人……”

    後面杜大姐叫了一聲:“大人,那小娘子死了!”

    鴇母急了:“大人,這事不能怪妾呀!”

    祝纓道:“你隨我來,先認屍!”

    鴇母跟她到了偏房一看,說:“就是她,那這……”

    祝纓問道:“當著她的面,你告訴我,她與姓湯的是怎麼一回事?”

    鴇母哭著臉道:“湯小郎君,考試考了第四十一名,他就恨上了趙小郎君,以為是獠女之子佔了他的位子。他到妾這裡來散心,聽說有獠女就點了帶走……”

    “呸!”花姐啐了一口。

    祝纓道:“屍身留下,案子還沒結呢!我以後再與你算賬!剛才的事,一個字也不許對外話,出了這間屋子,再有一個人知道,我唯你是問!”

    “是。”鴇母哭著走了,臉上的粉被眼淚衝糊了。

    花姐眼眶紅紅的,問道:“怎麼樣?”

    祝纓道:“她也說不清這是哪一族的姑娘,順手買的,語言也是不通的。不知來歷。如今人沒了,先驗屍吧,一條命,總要有個說法!”

    花姐道:“能怎麼判呢?無論是官-妓還是獠女,身份都不頂用。”

    祝纓道:“先驗。”

    在她的地盤上,行動就由她做主了,她與花姐把人摒退,外人只以為是花姐要驗屍。杜大姐不滿地說:“大人,不如找個穩婆吧!怎麼能叫娘子上手呢?”

    花姐道:“杜大姐,你別管,先出去。”

    實際動手的人是祝纓,她除去了姑娘的衣服,見這姑娘身上青青紫紫,除了墜樓的摔傷,死前不久還受了一些□□,心道:這姓湯的真是欠打死!

    驗看完了,與花姐再重新給姑娘穿上衣服,洗了手,拉開了門。祝纓道:“填屍格吧。”

    叫了本縣仵作來,仵作揹著個木頭箱子,因是女屍就不讓他看。他順口一問:“穩婆呢?”

    沒穩婆。

    花姐有點心虛地說:“我看的。”

    仵作怔了一下,道:“那……娘子來填?那穩婆不識字兒,本也瞧不出什麼好瞧的來。”

    由她口述,仵作填了屍格,祝纓收了屍格,忽然想起一事,對小吳說:“去出個告示,有無本地之女子願做仵作。”她並不報什麼希望,本地男子識字的都比別處的不算多,能識字的女子家境一般不錯,誰願意?還得現學,家中父母也未必同意。

    花姐道:“我能幹的!”

    “那也不在乎多一個,真有人來,說不得還要請你做先生呢。”祝纓說。

    女卒有了,再有個女仵作不是情理之中的嗎?她要把在京兆不能幹的事兒,一件一件在福祿縣試上一試。現在看來,也沒出什麼事嘛!

    花姐道:“郎中跟仵作,能一樣嗎?那這案子……”

    “接著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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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重接提審了湯小郎君,先當著他的面把他的僕人們打了一頓。板子一下下地落在僕人的身上,每一聲都讓湯小郎君顫了一下。

    打完了,祝纓問道:“你不好生讀書,還挾妓出遊!還鬧出人命了。來,也是二十!”

    把湯小郎君也打了二十大板,湯小郎君眼淚鼻涕一齊下來,說:“大人,學生錯了,學生再也不敢了!以後都不狎妓了。”

    “你的錯處就是狎妓?那是一條命!”祝纓斥完了他,又問僕人當日情狀。

    僕人道:“就帶著去喝酒,樓下有人說話,不知怎麼的,就把那女娘驚著了,她就掉樓下去了。”

    祝纓又打了他十板子,然後問湯小郎君:“你說,怎麼回事?”

    湯小郎君道:“真的是出來散心的!瞧著她新鮮就點了,哪知道她會掉到樓五呢?”

    祝纓命人把屍格拿給他看:“這些傷是哪兒來的?!!!給我打!”

    又是一頓打。

    再問僕人:“說,怎麼回事兒?”

    “就……獠女麼,小郎君,小郎君厭著獠人,帶回來打了兩巴掌。”

    “就兩巴掌?再打!”

    又是十板子下去,祝纓再問湯小郎君,湯小郎君是真的怕了,一嚇之下全招了,與那鴇母說的也相差無幾。

    祝纓深吸一口氣,又召了鴇母手下的□□來問,說的都是大同小異。也有同情死去的姑娘的,也有覺得這個“獠女”不可愛不親近的,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出她的確實來歷,倒是證實了這姑娘確實是買來的。

    祝纓看姓湯的小子已經打得很重了,再打下去怕不是要真的打死了。她不介意直接打死這個傻子,卻不能不考慮士紳的反應。

    按律,湯小郎君這次的懲罰是極輕的,無論是“獠女”還是“官-妓”的身份都不比尋常百姓,人還是找不到來處,也無人為她做主。湯小郎君也並不是親自謀害她,過失減等、身份再減等,減來減去,非但不用償命,連流放都放不出去。判個流刑,大理寺都得能給駁回來。更不要提死刑了。

    祝纓眼前全是當年曹氏案時王雲鶴的樣子。

    祝纓召來湯小郎君的父親湯翁。湯翁一見兒子打成這樣,心都涼了,有些憤懣地問:“大人,小兒所犯何錯?”

    勾勾手指,示意湯翁上前,在他的耳邊低聲道:“糊名考了四十一名,就尋個獠女來虐待,下作!丟人現眼!”

    湯翁的臉白了,他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不提縣城裡現在就住著一個很不忠厚的“獠女”單說眼前的縣令,他是要修復與獠人的關係的。

    祝纓道:“你這個兒子教成這樣算是廢了,將其他孩子教導成人去吧。”

    湯翁深吸一口氣,不停叩頭:“大人,他雖可惡,可做父親的總不忍兒子去死的。請大人饒了小兒一命吧,小人願意交銅贖刑。”

    祝纓下判詞,先給死去的姑娘定個身份,是“外鄉人”,然後判了鴇母買良為賤當罰,其次是判湯翁的兒子過失致人死亡,本應流刑,但是因為他當時不知道這姑娘的身份,所以減等成徒刑。另要賠錢。湯翁想要的贖刑,祝纓沒答應,錢收了算罰款,刑照判。

    徒刑發配之前,要先挨板子,但是審訊的時候已經捱過了,所以這頓板子免了,即日就發去做苦力,不許停留。

    這個結果祝纓自己尚且不能滿意,不想許多人卻認為她真是“鐵面無私”,甚至有些人認為她有些“苛刻”了。一則死的是“獠女”,二則死的時候身份是“妓-女”,實不該將一位士紳之子罰得這麼重。

    顧翁等人只能猜度:“這當是為了安撫獠人。咱們這位大人,想得很多呀!”

    他們都在等,看祝纓要跟趙娘子有什麼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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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沒有去找趙娘子,她先召了顧翁等人。

    顧翁等人不明就裡,以為她要詢問與趙娘子有關之事。不想祝纓先問他們:“你們家內有獠奴嗎?”

    眾“父老”面面相覷,各自小心地說:“都是花錢買的,有來路!”

    祝纓道:“是我疏忽了,以前並沒有聽說過呢。這‘獠奴’是個什麼情形,勞煩對我講一下。”

    顧翁等半真半假地說:“是買一些做些粗笨活計,他們也聽不懂話,勝在憨直。”

    “一個聽得懂話的都沒有?”

    “那倒是有的。”

    祝纓道:“那好,給我尋幾個會講……去找美玉之族的‘獠人’,哦,有旁的族也給我尋一兩個,我向你們借用。年前歸還。”

    眾人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是找會說話的還是方便的,他們說:“何必言借?”

    祝纓又問通商的事兒,顧翁道:“本縣不多,就是趙灃家。獠人素無文字,怕交易記賬被人所騙,只選信任的人。”

    祝纓都記在心裡,讓顧翁等人儘快把“獠奴”給她找兩個來,要通曉雙方語言的。顧翁等人就確定,縣令是真的要聯絡獠人了!則湯小郎君撞在了槍口上,被打被徒刑被罰還不許贖刑,也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