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34章 出巡

    


    “咋又要出去呢?”張仙姑捧著個碗,  吃驚地看著祝纓。

    祝家從來沒有“食不語”的家教,他們更喜歡吃飯的時候說事兒。祝纓在飯桌上就把準備出巡的事情又說了,張仙姑和祝大聽了都不大樂意。張仙姑嘴快,  先問了出來。

    祝纓道:“管一個縣的事情多著呢,哪有隻耍威風不幹事這樣的好事呢?”

    祝大道:“我瞧好些官兒都是那樣的。”

    張仙姑放下了碗,  扳著指頭給祝纓數著:“先到了這兒,話也聽不懂、跟個聾子啞巴似的,  傢俱都是現弄的,吃的也吃不慣,得虧有人家祁家小娘子幫忙。接著是那個破爛刺史又找你的茬兒,  好容易頂回去了,手上又是個大破爛攤子,  才糊好了,  你又開始噼哩啪啦地打人。如今秋糧也收了,你的差使也糊上去了,該安穩幾天了吧?你又不!”

    祝大在一旁幫腔:“對啊!以前我咋沒見著咱們縣令大人們這麼忙呢?我說,你好歹歇歇。這時節要是在京裡都該整治一腔羊,好好煮一鍋湯補一補啦。”

    祝纓道:“想喝羊湯啦?這兒地氣比京城熱,  再等半個月我再收拾啊。”

    “我不是跟你要吃的!我說事兒呢!”祝大氣結。

    花姐道:“小祝,羊湯的事兒我來收拾,  你甭管啦。”

    祝大道:“你怎麼也跟她學著啦?”

    祝纓道:“娘也說接的不是個好活計,  那不得多出點兒力麼?我也不累,  出門有馬,吃飯也有人給我辦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可今冬我要不盯著,一準有人偷懶,  又要耽誤明年的事。我才來,  不能將事情做壞了。”

    祝大道:“咋?他們沒瞧見都打成那樣了,  還敢?”

    祝纓笑道:“咱們不是才從京裡出來的麼?我每年經手多少殺頭的案子,也沒嚇住人不犯法呀。我累一點,咱們就能過得更安穩一點。現在天氣也還算好不是?到底涼快一點。”

    張仙姑道:“那行,我還是跟你一起去。”

    祝纓這一次是想把秋冬水利、兩條路都順路規劃了,再到趙蘇家那兒瞧瞧。想了一下現在這氣候張仙姑應該不至於在路上生病,就說:“行。等這一路看完了,咱們就能回來好好準備過年了。”

    張仙姑嘟嘟囔囔地:“哎呦,又得收拾行李了!”

    到了福祿縣之後,因為語言不通,也沒別的事兒幹,一看縣衙空空蕩蕩完全不像是一個過日子的樣子,張仙姑才花了兩個月的功夫把後衙漸漸填滿了。才有了個家的模樣,又要出行了……

    此時天氣雖然不算寒冷,卻也有了點涼意,要帶的衣服就多了一些。張仙姑又收拾了兩隻大箱子衣服鋪蓋才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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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祝纓先到縣衙內理事,今年的大事幾乎都完成了,她留了一些官吏在衙內維持日常的運轉,自己與關丞一道去巡視。

    關丞道:“下官?”

    “對啊,你地面熟。”祝纓說。在她到來之前關縣丞是常駐本縣最大的官,必然是熟悉許多事情的。

    祝纓帶著關丞、祁泰等人,先挨個鄉地看水利情況,定下來各鄉幾條主要乾渠的工程。帶著祁泰也是為了算土方、人工之類。福祿縣的地勢不像京畿附近那樣一馬平川,它縣內起伏不平,即使是有較*田地的地方,田地周圍走不多遠也是丘陵山地。地勢一旦不平,水利工程就不能照著她在京畿學的經驗來了。

    得重新琢磨!

    好在福祿縣原本不是一片空白,舊有不少灌溉渠。關丞自己沒有很鑽研這些,但是見得多了還是能給祝纓講解一些的,他說:“您來瞧這兒,這個渠它就不能直來直去的,得繞個彎兒,這裡的路也是這樣的,不能一條道筆直地從山腳直衝上頂上,得盤山而建。”

    懂了,工程量也就繞著彎兒地翻著番地上去了。

    祝纓道:“去將顧翁請來。”

    顧翁是一直住在縣城而非最近被祝纓半強迫薅過來住的,他有不少田產是在縣城周圍的。顧翁此人,家國情懷有,但不多,可是他的家產在這兒,必然會關心與之相關的一切事務,農田水利方面多少能說一些。不止是在福祿縣,全國各處都有這樣的士紳,他們甚至比地方官更關心家鄉的一些事。例如死了的李藏,家鄉的氣候如何是否有水旱災變、糧食是否減產之類,他都關心。

    顧翁也關心貫穿他的田產的水利工程。

    才出縣城沒多遠,再請顧翁過來也不過半天功夫。有了顧翁,祝纓就能問到更多的東西了。

    顧翁道:“這一片的水渠好有幾百年的光景了,這一段是朝廷徵發民夫修的,那邊那一小段繞過來的,還是老朽祖上自掘的渠哩!渠也不敢亂挖的,不然,到了雨水大的時候都沖壞了!乾渠有石頭壘一下更好。那邊那一處,要是有條渠,還能再開出些田來”

    祝纓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道:“地方不錯。”那地方靠著顧翁的一塊熟田,這人一準是想借縣衙興修水利的便利,引水過去方便他家開荒呢!這糟老頭子鬼得很!

    等等!這不是我在京兆對王雲鶴乾的事兒嗎?!!!

    她又問了顧翁關於人工的問題,顧翁道:“咳咳,有時候因為天氣,多用幾天工也是……”

    “嗯?”祝纓警覺了起來,這話音不對,因為天氣原因延誤工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這老頭子怎麼特意提出來了?

    一旁關丞急忙解釋:“大人容稟,天下就沒有準時停工的徭役!”

    祝纓瞬間懂了,這事兒她見得多了。朝廷有規定,百姓每年給朝廷服若干天的徭役——朝廷不付工錢。但是地方上用人是不講這個道理的,哪個人敢說我今年已經幹滿了,不幹了,下一刻就得被抓起來關黑牢裡醒醒腦子。

    有時地方豪強如果盤剝得不那麼厲害,真有百姓是“自願”舍朝廷而就豪強的。

    祝纓點點頭,又問顧翁:“我瞧這兒山林很多,開荒不易吧?”

    顧翁忙拱手道:“大人容稟,是很不易,不划算的。”

    祝纓道:“容易只怕也不太願意。”

    世間山林雖多,許多還是有主的,山林產木材、竹子、野味、草藥……等等。歷朝以來有個“名山大澤不以封”,即最著名的山川連皇室王公等都不予封賜,位置好的山川都掌握在朝廷手裡。這山川就像道路一樣,經過都還要設卡收稅呢。裡面的優良的木材、礦產,也不讓普通人隨便去採。

    一些小山池塘之類則為豪強士紳所有。大部分的士紳也不願意開放山林,那是私產。他們寧願留著自己進山打獵玩兒,或者收錢才許人去砍柴捕魚之類。

    此外又有一些散落的公用的小山、池塘,也並非所有人都能用。譬如一個村子的池塘,就不允許另外的村子來捕魚。

    總之,能有主的都有主了,沒有主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力有所不及。以及可能有種種不便之處。

    至於墾荒,這些地方也不是很適宜的。祝纓對農桑也不精通,在北方學的那點兒知識不敢生搬硬套到南方。因她從來沒有參與過墾荒,見的都是熟田,便向顧翁請教。

    顧翁也不太懂這個了,他找了個老佃農過來回答。

    老農一聽就擺手:“那可不容易!一片田,五年功夫也是成不了事的!”

    歷來朝廷有規定,開墾荒地,或五年、或十年要免租賦,放到福祿縣這個地方來講朝廷就是在佔百姓的便宜。五年十年,並不足以開出一方產出穩定的餬口薄田。差不多是朝廷白用你的勞力,將將有點收成了,開始收租稅了。

    只有天然條件就很好的地方,這樣開荒才有得賺。能夠大面積開墾成功的,背後必然有一個大的勢力在持續的支持。比如軍屯,又或者提供耕牛、種子的民屯。

    老農道:“別看這一片地草長得挺旺,真要種糧,它頭幾年就長不出什麼糧來!一是肥力不足,二是種子不好,三是混雜野草……草和糧是不一樣的,要不然,還種糧做甚?人都吃草得啦。”

    老人說得頭頭是,祝纓心道:完蛋。

    她原本是有個開墾荒地的計劃的,福祿縣一如所有的偏遠地方一樣,稱得上是“地廣人稀”。它以前是上縣,人口不少,能湊成個上縣就是因為它的地方大,不是因為人口密度高。

    祝纓沒再說話,派人把縣城裡各鄉的頭面“父老”都叫上了,心中想的墾荒的事先壓後吧,先看看水利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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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鄉紳們的長相有醜有俊,腦子有聰明有笨,但是遇到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的時候,個個都是顧翁。祝纓彷彿看到了二、三十個繞在王雲鶴身邊試圖誘拐王雲鶴開渠經過自家田的自己!

    祝纓心道:今晚就給老王寫信懺悔,他當時對我真是太好了!

    這些人裡有腦子活絡的,看到祝纓還帶著父母出行,想起來她上回也是帶著父母下鄉的,心道:可真是個大孝子!

    便有人趁夜給張仙姑和祝大送禮,請他們代為說項。

    常寡婦找的張仙姑,她認為祝纓與母親的關係更好一些,看一家三口站立的位置就能看出來,祝纓跟母親之間的距離更近。她也搬到了縣城居住,這些日子也看到了一些祝家的情況,張仙姑的話要多一些,家務是張仙姑和花姐在管。而花姐也是常伴張仙姑左右的。

    祝家看起來生活簡樸,不過看祝纓的一些衣飾頗為華美,常寡婦也不敢怠慢,提著一匣子的首飾來送張仙姑。

    大不幸!張仙姑不會講福祿方言!

    張仙姑和祝大到這會兒也能聽得懂一點本地方言了,說還是不行,不行還偏要硬說,覺得自己說的就是福祿方言。自信的樣子跟福祿人自認說一口地道官話是一樣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