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34 章 上舍班的學生年歲...

 奔波數日,沈持總算安頓好孃親和妹妹。

 府試之後,按照當朝規定,案首和甲榜學生每月能從府衙領取六鬥米,有了這一進項,娘仨不愁口糧了。

 朱氏揹著沈持在一家繡坊找了個幫工的活計,每日拿繡樣子回來刺繡,工錢不算多,但好歹不用坐在家中哭哭啼啼了。

 回青瓦書院上學的頭天晚上。

 “阿孃,”沈持對朱氏說道:“我爹的事,我心裡頭打算著呢,阿孃莫急。”

 “阿池,”朱氏愁眉不展:“是娘沒用,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作難了。”

 持輕搖頭:“阿孃說哪裡的話。”

 朱氏強忍著眼淚,笑著讓他和沈月去睡覺:“你倆明日都要去唸書,早些睡吧。”

 攆走兒女,她坐在窗前,就著月光做繡活兒。今晚外頭亮如白晝,省了油燈錢。

 沈持回屋後,覺得窗外格外亮,側耳傾聽片刻,才知街肆上有大批的衙役挑著風燈在巡邏,給縣中百姓壯膽兒。

 縣令陸沉過世之後,長州知州許尋暫時接管祿縣。這次祿縣的富戶鄉紳之家全都遭了劫,被搶走約有上萬兩銀子,還有一些個愛財如命的,當晚不肯舍財,死在山匪的刀下,成為城外荒坡上新添的幾座墳塋。

 失了財,死了人,民心惶惶,許尋一邊安撫縣中百姓,一邊給秦州府寫信求助——山匪來一次沒空手回,必然還會來第二次。

 你瞧他們還抓走了沈煌,叫沈家不要再壞他們的事,可知這次對祿縣的搶掠絕不是一錘子買賣。

 得更加加強戒備。

 長州府調派來的幾百快班衙役們,把縣中的富戶、鄉紳之家看護起來,日夜輪值。

 ……

 沈持在屋中晃悠了會兒,他睡不著覺,起身穿戴整齊,偷偷溜出家門。

 縣衙之中燈火輝煌,人影瞳瞳。

 沈持對守在門口的衙役說道:“在下沈持,想拜見許大人。”

 衙役低頭一看道:“沈小郎君稍後,小的這就給你通報。”

 不大一會兒,縣丞王大虯從裡面出來:“沈小郎君,快請。”

 沈持闊步跟隨他走進室內,跨進廳中之前,他理了理衣衫。

 屋裡的長書案前端坐著一個四旬上下的男子,瘦臉狹長眼,穿當朝正五品墨綠色繡鳳凰的官袍,想來是長州府知州許尋,沈持恭敬施禮:“許大人。”

 “本官忙的焦頭爛額,”許尋打量他一番客氣地說道:“還未騰出手來恭賀沈小郎君高中案首,快快請坐。”

 “多謝許大人,”沈持寒暄兩句便開宗明義,他說道:“在下這次來,是來求大人救救家父的。”

 許尋的面色一正,他擺擺手叫旁人出去,而後揭開油燈的罩子撥了撥,把屋中照得更亮堂。

 “坐過道:“沈小郎君,本官知道你父親被山匪抓走一事,不是本官不救,是毫無頭緒啊。”

 那些山匪盤踞在獻縣的獻山裡,山脈綿延數十里地,進山的路全是密林阻隔……山匪的老巢易守難攻,要想從中救出沈煌,難如登天啊。

 “許大人,”沈持鄭重地說道:“在下有一拙計。”他思忖良久,或可以一試。

 “你說說,”許尋沒當回事地說道:“你有什麼良策?”十一歲的小子,能有什麼辦法對付老練的山匪。

 沈持:“大人,這次山匪搶去上萬兩銀子,卻沒有一粒糧食,他們很快會再度來的,這次未必是搶掠。”

 而是採買糧食,甚至酒肉等吃喝享樂之物。

 如人一旦暴富,守著鉅額銀兩,保管會生出諸多享樂的心思來,只要一起心思,他們必然要下山去找人間煙火,花花世界。

 斷不會一直躲在山裡面。

 這是人性。

 誰見過某人一夜暴富之後光守在家裡數錢,不吃不喝不花天酒地的。要是這般無慾無求,也不會搶掠他人。

 “對,”許尋挽了挽袖子,他看著沈持說道:“沈小郎君說的極對,他們搶掠走那麼多銀子,不會不揮霍,至少這幾日不會少了買酒買肉,大吃大喝……”

 沈持:“大人英明。”

 “只要他們下山,”許尋眼神幽暗,竟一本正經跟他商議起給山匪設計的事來:“本官手底下頗有幾個武功高強之人,拿住他們不難。”

 據獻縣縣令管複寫給他的信中來看,這夥山匪共聚集了二十來個人,還未坐大。

 “過幾日,五月二十五是財神爺的生日,”沈持說道:“往年到了這一日,人人都要去廟中拜財神,是縣中最熱鬧的日子,在下想,那一日山匪說不定會重來祿縣。”

 這次不是搶掠,或許會渾水摸魚來採買物資。

 “可是沈小郎君,”許尋不解地說道:“即便山匪下山,定然不會帶著你父親……”

 沈持抬眼定定地看著他:“大人想進山剿匪立功嗎?”

 許尋呵呵淡笑:“山匪擾我長州境內日久,不剷除本官對不住百姓啊。只要有勝算,本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沈持起身對著他深深鞠一躬:“多謝大人肯施以援手,在下會銘記大人救家父之恩。”說完,他道:“山匪掠走萬兩銀子,定然不會手提肩扛,而是靠馬車運到山中的,大人,只要咱們派出探子找到車轍,順著追過去,說不定能摸到山匪的老巢。”

 好一陣靜默。

 “沈小郎君思慮細緻入微,”許尋感概道:“叫本官想起一個人來。”

 沈持:“此事牽連家父,在下心如火焚,日夜殫精竭慮,大人謬讚。”至於許尋想起的是什麼人,那是他的事,與自己無關。

 “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的賀俊之,”許尋說道:“自小便是這般明察秋毫,膽略過人。”

 大理寺少卿賀俊之是當朝酷吏,大名如雷貫耳。

 沈持:“在下微末,豈能與賀大人相提。”

 許尋笑了笑,帶過姓賀的話題,說道:“那麼,本官明日便不叫衙役日夜不停巡邏,在祿縣做出放鬆的姿態來。”

 “而獻縣那邊,本官會佯裝調集衙役過去,讓他們加緊巡邏。”

 為了讓山匪下山不去獻縣,還來祿縣,要放鬆縣中的巡邏監視。

 “大人行事周密。”沈持說道:“在下拜服。”

 二人分頭依計行事。

 次日,許尋這邊,撤了日夜不停的衙役巡邏,取而代之的是調集了許多商行,開始售賣財神爺生日相關的酒水,吃食,玩的等物品。

 好似山匪那件事從此揭過去了,祿縣如從前那般該幹嘛還幹嘛。

 處處又是一派悠哉詳和的生活。然而在暗處,探子日夜來往獻縣,盯緊了山匪的動向。

 時隔將近二十天之後,五月中旬,沈持回到青瓦書院。

 這次下場府試的內舍班學生,不少人考中府試,見面全是彼此恭賀之聲。考中府試的學生,不再留在內舍班,而是要升到上舍班,為後年的院試做準備。

 搬東西換去上舍班的學生都很雀躍,除了沈持。

 他也沒有哭喪著臉,通身非常冷靜平和,叫摯友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書院只有一個上舍班,教室在書院東邊單獨的小院子裡,極是幽靜,幾乎聽不到蒙童哼哼唧唧的鬥嘴聲。

 上舍班的學生年歲參差大,從十一二歲到二三十歲,但無一例外,全是童生身份。

 沈持的桌椅被放在頭一排,還是和裴惟做鄰桌。上舍班的夫子們不教什麼課,多數時候不過作為答疑的存在罷了。

 好像多半靠自學。

 “等京城或是省城一有好文章傳出來,夫子會讓咱們抄寫背誦的。”在上舍班呆了多年的學生傳授經驗。

 新來的學生一臉虔誠地記下。

 由於在城中租賃了房屋,離青瓦書院不過幾步遠的距離,沈持不再住宿,一連幾日放學後早早離開書院,回到家中閉門讀書。

 到了五月二十一,他放學後去了書院隔壁的紫雲觀。

 邱長風出息了,不知從哪裡招來個道童,還把傳承多年的大鐵鼎——香爐給挖出來擦抹乾淨,放在觀中,大抵是要吸引一撥善男信女來進香,收香火錢了。

 紫雲觀上一任道長在的時候,香火很旺的,都說這裡的財神爺和藥王爺最靈,求財呀求個好身體,都來這裡拜拜。

 “喲,稀客啊,”邱長風看見沈持,笑吟吟地說道:“沈大才子來了?”

 沈持扯著他破舊的道袍,小臉蛋一皺吧旋即嗚嗚哭起來:“道長,我爹被山匪抓走了,嗚嗚嗚……”

 他這一哭給邱老道整不會了,以前稱兄道弟的沒哄過孩子,手忙腳亂地拉著沈持坐下:“貧道都知道了,蹲牆頭上等了你好幾次,都沒看見你。”

 持抽噎兩聲:“求道長幫我救救我爹吧。”

 邱長風:“你別哭,有話好好說。”

 說完這話,他又覺得不對勁:“喂,你怎麼知道我會幫你,貧道的心很硬的。”

 沈持說道:“很不巧,這件事牽連到紫雲觀。”

 “貧道才回來幾天?”邱長風的眼神有點促狹:“嘿嘿,就算你怎麼攀扯,也牽連不到觀裡的。”

 想嚇唬他,沒門。

 “道長離家這些年,道觀零落,”沈持說道:“成了最偏僻的地方,盜賊最佳的藏身犯事之處,道長還記得帽子妖的事嗎?”

 邱長風不耐煩地看著他,心中罵罵咧咧:“你一口氣把話說完。”

 “道長回了出來。

 邱長風臉兒一白,拽著沈持往灶房跑,一下子把塞在灶臺肚子之中的烏帽給找出來:“孃的,山匪什麼時候盯上小觀了。”

 沈持:“道長,我想他們還會來的。”人多半喜歡在熟悉的地方行事,或許這次,他們還會在紫雲觀碰頭。

 “貧道抓幾個換你爹?”邱長風氣鼓鼓地說道。該死的山匪,竟把紫雲觀當他們的據點。

 沈持:“要是道長手癢,也可下手,但是這次我只是想讓道長演一齣戲。”

 “這個容易。”邱長風應了他。

 到五月二十四,祿縣慶賀財神爺生日的頭一天,一切佈置就緒。

 往年拜財神,祿縣香火最旺的是關帝廟,人人都要擠到那兒去上一炷香,或者抽個籤,求個好兆頭。

 縣中怕出事,每年都要調集大批的衙役在這裡巡邏,飛進飛出一隻蒼蠅都知道是幾隻腳的。

 而獻縣境內。

 一群衙役找到山匪前幾日運銀子進老巢的車轍,不遠不近地蹲守在那裡,果然到了次日黎明時分,一行幾個山匪從山上下來,每個人兜裡都鼓鼓的,約摸是錢袋子,等他們走遠之後,他們沿著車轍悄悄往山裡頭摸。

 紫雲觀也在這一日敞開觀門迎接香客。

 別說,還是有人來的,稀稀拉拉的三五個。

 邱長風坐在大殿中,他今日是個脾氣暴躁的老道,但凡有在觀裡發瘋耍無賴的香客,他大喝一聲“福生無量天尊”,身高八尺的壯漢也能給踹出門去。

 沈持和裴惟潛進去——求籤。

 紫雲觀從前的籤一絕,今日,邱長風把從前積攢下的家底兒也都亮了出來,在給人解籤。

 “裴兄你抽著籤,”沈持要去尋找“目標”:“觀裡環境不錯,我四處轉轉。”

 他出門走遍了道觀,而後在財神殿前面跟那個小道士並排坐在石階上,看著外頭飄進來的燒香的白煙。

 可惜不是紫雲觀的,要是觀中的香火也這麼旺就好了。

 到了快中午時分,小道士曬得昏昏欲睡,去財神爺前面臺子上拿香客供上的果子、點心,填起肚子來。

 沈持:“道長晨起沒吃早點?”

 小道士:“嗯,起不來。”

 沈持:“……”很隨邱長風。

 “你也吃。”小道士塞給沈持一個。

 沈持沒有推辭,拿袖子擦了擦啃起來。

 他跟小道士並排坐吃果果,小道士吃完拿起核往旁邊的垃圾桶“咻——”地一丟,拍拍手,準備再眯會兒。

 沈持也吃完了,他準備起身去丟桃核,一抬眼,一個前發覆蓋下來的男子撞入他的眼中,他登時心中一跳,這人身上似乎有那麼一點兒匪氣。

 他不敢盯著男子看,轉開眼睛,去逗小師傅,玩笑的功夫,眼角的餘光卻盯著拈香的男子不放。

 男子穿著一身粗布長衫,露出的一截手臂壯實,有疤。

 沈持愈發覺得他像山匪,不過他不敢打草驚蛇,若無其事地跟小道士鬥著嘴,等男人上完香,虔誠地跪在蒲團上拜財神爺的時候,裴惟找過來了。

 “沈兄,你拜完財神了嗎?”他說道:“怎麼還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