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四木 作品

第106章 前路

    弘時就乾巴巴道:“不必了,今日兄弟見了就夠了。”

    見弘曆弘晝離開的背影,弘時不由自嘲一笑:大約是自己長久不在京中的緣故,說起禮節上的話來,竟都比不過弘曆了。

    再往深裡想,或許原本他就比不過弟弟們,只是仗著年齡大好幾歲才顯得強些。

    他比弘曆大了整整七歲——七歲的年齡差一直是他最大的優勢。

    在皇阿瑪剛登基的時候,他十三歲弘曆不過六歲,凡事都不可能比他做的強,只是個小孩子罷了。可一眨眼五年過去了,他十八歲,弘曆也十一歲了,他忽然就覺得,那些年齡帶來的優勢所剩無幾,只有個‘哥哥’的空殼子了。

    只怕再過五年,真正成年的十六七歲的弘曆,就要強過他一大塊了。

    畢竟人一定會長大,卻不一定會聰明有才幹。弘時忽然覺得之前的自己好傻,只以為自己是什麼長子,就一定在儲位上有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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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曆出門的時候,心情更復雜了。

    而出得弘時的院門,弘晝顯然立刻放鬆了,還邀請弘曆道:“四哥,後日初五,是咱們逢五能回去看額孃的日子,正好六弟洗三完了也沒大事——額娘早打發太監跟我說了,到時候接了敏敏過鹹福宮玩,四哥要不要一起來看妹妹?”

    宮裡的孩子就是長的這麼快,雖然才十歲出頭,但已經被認定為少年人,無大事再不能出入除親額娘外其餘宮嬪的屋子,必然的,弘晝見敏敏就少了許多。

    這回聽額娘說能將妹妹接來玩一會兒,弘晝格外高興,又拉著弘曆:“四哥也好久沒見妹妹了吧!到時候一起來玩,妹妹現在會說很長的句子了,自己用飯也用的好,有意思的緊!”

    敏敏小時候,弘晝喜歡這個妹妹,是喜歡她粉雕玉琢的可愛,像個小金魚似的吐泡泡。現在隨著敏敏長大,弘晝才覺出來,原來會說話能跟他交流的妹妹更可愛!

    弘曆這才回神,略微一笑道:“後日再說吧,九月底忽然冷了那幾天,額娘略微有些受了風,明兒我回去瞧瞧,若是帶著風寒就不過去了。”

    弘晝點頭:“原是這樣?那四哥代我給熹娘娘問安。”

    應付過弘晝的熱情邀約,弘曆回到自己院中,才理出見了三哥後那種複雜心情是什麼:是驚訝也是警醒,三哥這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了,瞧今日做的都是什麼事兒,竟沒有一點兒兄長的樣子。想來三哥此生再不會得到皇阿瑪的青眼了。

    自己要引以為戒,總不要落到這個連體面都不顧的地步去。

    弘曆剛升起 ‘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及我才是皇阿瑪如今最重視的兒子的心,次日就有點破防。

    六弟的洗三禮,竟然是按照貴妃生子的流程辦的!看到金黃色的錦緞包著六弟洗三用的一應器物時,弘曆當時就驚了。

    金黃色緞子!

    這宮裡能用明黃色的只有帝后,其次是皇貴妃貴妃可用金黃色,但妃位是絕對用不得的。

    額娘宮裡就絕不會出現任何一塊金黃色的緞料,這種與僭越二字沾邊的,一向是宮裡的大忌諱。

    雖說洗三之物是永和宮的六弟的乳母和保嬤嬤帶來的,但這金黃色錦緞絕不是信妃娘娘那的。

    那就是皇阿瑪特許的。

    之後六弟的洗三如何熱鬧,旁人如何恭賀,皇阿瑪又如何親口給幼子唸了平安經,繫上平安符等事在弘曆眼裡都浮光掠影一般,只有那無處不在的金黃的緞子,閃的他眼睛都疼。

    他在心裡安慰自己:沒事,當年四妹妹剛出生的時候,永和宮雖還是嬪位,但皇阿瑪還是按照妃位辦的,只是心疼兒女罷了。畢竟信妃娘娘資歷那麼淺,也不至於就直接晉到貴妃。

    然而洗三後的第二天,正式文書下來了:信妃晉貴妃,年後春日行冊封禮

    弘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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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是四阿哥五阿哥可以回後宮探望生母的日子。

    弘曆剛進景仁宮,就聽見額娘一陣頗為劇烈的咳嗽聲。

    他連忙加快了腳步,也不等小太監們通傳就走進去。因熹妃素來不愛人多服侍,尤其是不許小宮女們在廊下門外近處站著,於是廊下無人,弘曆是自己掀了簾子進去的。

    進門就見額娘剛咳完,正在喝水。

    見了他熹妃一驚,轉頭罕見疾言厲色責備冬青道:“跟你說了我這都是小病,不要驚動弘曆,你們竟把我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不成!”

    冬青連忙跪了。

    弘曆上前接過額娘手裡的茶盞,輕聲道:“額娘忘了嗎?今兒是我正該回來的日子。”

    熹妃臉上這才一鬆,又壓著咳嗽了兩聲,才道:“近來事多,原是額娘糊塗了。”又擺手讓冬青先下去。

    弘曆看著額娘,這一年來額娘瘦了許多。

    他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弘曆心思縝密,又是皇子,自打搬到阿哥所去住也有自己的人手,不再是小時候額娘不告訴他外面的事兒,他就不能夠知道的小孩了。

    他其實知道前半年那一場沒有發酵起來的流言。

    那事兒雖然面上不顯,但底下實則深流湧動,以至於那幾個月慎刑司以‘偷盜’之名各處拿人,及至過了六月小選這股子嚴查風才下去——小選宮裡新進了許多宮女,也有幾十個還不到年紀的宮女被放了出去,各宮的人都有,景仁宮的也有。

    弘曆也就隱約猜到,額娘或許跟流言的事情有點關係。

    他相信額娘不會是第一個編造流言的人,因額娘從來知道皇阿瑪的逆鱗在哪裡,不至於犯這樣的錯。且慎刑司嚴查了幾個月,最後額娘也是無事的。但從皇后、信妃兩處對額孃的態度來看,或許額娘做了點別的事情。

    弘曆沒有問。

    當年他有一點不該有的心思的時候,額娘可以點破來問他,但他是兒子,子不言母過,他不能把這件事點破讓額娘難堪傷心。

    但不可否認,他心裡對一直親近信賴的生母多了一點芥蒂:額娘當年怎麼教我來著,怎麼自己倒是做出錯事來?便不是犯了什麼大錯,捅了什麼大簍子,但額娘可知,我在前頭為了多得皇阿瑪一個眼神都要多麼用心?

    但現在,看著熹妃瘦削且帶些病容的臉,弘曆就不免將對額孃的芥蒂,轉到了永和宮身上:聽說這之前,永和宮信妃娘娘三番兩次做出故意壓一壓額孃的舉動。這才導致額娘總是擔憂,心裡總是不痛快。

    永和宮有皇阿瑪的護持,從未有絲毫損傷。甚至經過流言之事,倒是讓宮裡人人更畏懼永和宮,私下再不敢隨意議論,細算起來,永和宮還得了好處。那信妃何至於記仇至此?何至於幾次與額娘爭鋒,讓額娘丟臉面?

    如今她又封了貴妃,以後額孃的日子豈不是更難過。

    他走過去坐在熹妃身邊,輕聲道:“額娘,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