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青木 作品

第 138 章





馮稷想起往事,呼吸漸漸發顫,“九歲那年,我無意間將祁景清推進水裡,你是替我背了黑鍋,在祁鎮那兒跪了一天一夜,可你是否知道,我在御書房門外跪了將近三天,直到你高熱褪去才起來,膝蓋疼得小半年都走不了路!”




“跪著的那三天裡我一直在想,我做錯了事,我活該受罰,可如果替我背黑鍋的不是他寶貝女兒,他還會罰得這麼重嗎?”馮稷笑笑,看向馮樂真的眼睛裡蒙上一層水色,“他不會的,就像你如果是兒子,他就絕不會將皇位傳給我,他從一開始,就不疼我。”




“可惜沒有這種如果,事實就是他將皇位給了你,還唯恐你在這個位置上坐得不牢,流連病榻那些日子,想盡了法子要對付我,”馮樂真面無表情,“馮稷,作為最終得利者,你憑什麼這麼說父皇?”




“就憑我從來不想當什麼皇帝!”馮稷倏然激動,一字一句都和著血淚,“我根本不想當什麼皇帝,我就是昏庸,就是無能,就是不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要不是他一直偏心你,要不是你一直跟我搶,我根本沒想過做什麼九五之尊!”




吼完這一段,他渾身無力地靠在床上,笑得比哭還難看:“不過你很快就要如願以償了,老頭子到底還是愛重你,臨了臨了給你留下這樣一封密詔,你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坐上這個位置了。”




“所以,你還是不肯主動退位。”馮樂真平靜與他對視。




馮稷臉上的笑意漸漸褪去,重新變得木然:“我說過,你想要這個位置,就來搶,我絕不會讓。”




事情似乎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馮樂真轉身往外走,馮稷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突然間呼吸急促:“這遺詔是傅知弦給你的吧!老頭子去世前一晚曾將他叫進屋裡說了半天的話,出來時他便拿著什麼東西,我問了他多次他都沒說是什麼,想來就是這封聖旨吧!”




馮樂真停下腳步:“是。”




“何時給的你?”馮稷又問。




馮樂真:“昨日。”




“我已經登基九年了……九年了,我初登基時皇位不穩,他沒有給你,我屢次打壓長公主府勢力時,他也沒有給你,我將你逼得遠走營關時,他更沒有給你,偏偏在大局已定的今日給了你,傅知弦還是聰明,知道雪中送炭遠遠比不上錦上添花,”馮稷喘著粗氣笑了一聲,眼底滿是譏諷,“馮樂真,看著自己昔日最信任最心悅的男人窮極算計,心裡也不好受吧?”




馮樂真轉身看向他,眼底滿是悲憫:“沒想到你做了九年的皇帝,竟也絲毫沒有長進。”




馮稷一頓,呼吸愈發急促。




“當初我羽翼未豐,又無兵權傍身,朝臣百姓更是認定女人成不了事,我拿到這封遺詔只會被群起而攻之,但如今卻是不同……”馮樂真緩緩揚起唇角,“如今……是全然不同了。”




馮稷怔怔看著她,乾裂的嘴唇滲出點點血跡。




“對了,”一片安靜中,馮樂真再次開口,“父皇其實給了傅知弦兩封遺詔,這一封是給我的,另一




封卻是給你的。”()




他給我寫了什麼?馮稷突然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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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他看了良久,輕啟紅唇:“是赦罪之詔,上頭寫了無論我做出什麼錯事,你身為皇帝,都該感念血脈親情,恕我無罪。”




馮稷愣了愣,突然失去所有力氣跌坐在地上。




馮樂真不再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還有幾日就要入冬了,天氣乾冷乾冷的,即便太陽昇得老高,也沒有一絲暖意。




馮樂真從寢殿走出來時,只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多年沒有再疼過的膝蓋,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寒涼的空氣也彷彿無孔不入。她輕輕顫了一下,正要去偏殿找陳盡安,一件外衣便落在了她身上。




馮樂真笑了笑,扭頭看向身邊的人:“不是讓你去睡一會兒嗎?”




“睡了,又醒了。”陳盡安回答。




馮樂真點了點頭,朝他伸出手,陳盡安牽住,任由宮人驚愕的視線落在身上也沒有再放開。




兩人慢吞吞地走著,陳盡安沒有問她都聊了些什麼,也沒問她事情有沒有解決,只是說這個時辰,西街那個賣土豆餅的小販該出攤了,他想帶她去嚐嚐。




“這東西雖然鄙俗,卻香得很,咬上一口,什麼煩惱都能忘卻。”他像是睡足了,說話都十分有力。




馮樂真哭笑不得:“有那麼好吃嗎?”




“好吃的,是卑職以前從未吃過的味道,”陳盡安忙道,“聽說小販是從西江那邊來的,土豆餅是家傳手藝,殿下肯定會喜歡。”




馮樂真笑意更深:“好,那我們就……”




咚——




沉重的鐘聲響起,驚起一片烏鴉,馮樂真臉上笑意倏然褪去,怔怔回過頭去。




他們已經快走到宮門了,從這個角度往回看,只能看到花園裡熱烈燦爛的菊花。




喪鐘響,皇帝崩。




咚——咚——




鐘聲持續傳來,馮稷活了多少歲,便響多少聲,聲音飄進雲裡,鑽進地裡,飄到人的耳朵裡,沉默地將死訊傳給這片土地上每一個生靈。




周圍的宮人在聽到聲響的第一時間便跪在了路邊,一個個哭得聲嘶力竭,彷彿在經歷這世上最悲痛的事,馮樂真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直到第二十四聲落下,她才想起馮稷還沒過二十五歲生辰,所以只能響二十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