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青木 作品

第 138 章

雖然有陳盡安陪著,但馮樂真這一夜睡得並不好,夢中反反覆覆出現先帝、遺詔、還有慶王,等到徹底清醒時,屋子裡還一片漆黑。




“殿下,您怎麼這會兒醒了?”黑暗中,陳盡安溫聲問。




馮樂真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你怎麼知道本宮醒了。”




“卑職聽出殿下的呼吸不對。”陳盡安回答。




馮樂真沉默一瞬:“你一夜沒睡。”




這句並非疑問,陳盡安頓了頓,也沒敢撒謊:“殿下睡得不太安穩,卑職不敢睡。”




“傻子,”馮樂真嘆息一聲,黑暗中緩緩坐起身來,“什麼時辰了?”




旁邊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片刻後陳盡安回答:“已經寅時了。”




“走吧,進宮。”馮樂真垂下眼眸淡淡開口。




京都即將入冬,晝短夜長,二人收拾好出門時,天色還是暗的。




清晨的空氣裡混合了露水和泥土的氣息,溼溼潤潤的,街邊已經有小販為了搶佔攤位,早早就將東西擺了出來,一側的早點鋪子雖然還沒開門,但屋裡已經點起了燈,遠遠看去有蒸汽升騰。




皇權更迭,朝臣哭訴,好戲連番登場,對尋常老百姓而言,不過是一場偶爾能窺見天家一角的熱鬧,只要能把自己的日子過好,熱鬧好不好看其實並不重要。




馮樂真閉著雙眸,似乎已經睡著,陳盡安看了眼她手裡的布包,悄悄拿了一張攤子蓋在她身上,她的眼睫輕顫,卻沒有看他。




馬車在一路沉默中到了皇宮,兩人一前一後安靜地走著,轉眼便到了馮稷所住的寢殿。陳盡安正要跟著她一同進去,馮樂真卻抬手攔了一下:“你去偏殿睡會兒,本宮自己進去就好。”




“殿下……”




“去吧。”馮樂真看向他。




陳盡安沉默一瞬,到底是聽話離開了。




馮樂真盯著緊閉的房門看了許久,終於還是抬步走了進去。




許久沒來,屋子裡還算整潔乾淨,角落裡也擺了新鮮的花卉,可見馮稷即便失了權勢,也無人敢怠慢他半分。




馮樂真徑直走進裡間,便看到馮稷裹著被子,睡在床邊的腳踏上。她看著這個比自己只小半歲,卻已經生出華髮的弟弟,突然想到血緣還真是個奇妙的東西,她一向瞧不起他的蠢笨,試圖在各方面與他割席,可還是在不經意之間,發現他們兩人的相似之處,比如惶恐不安時,都喜歡在腳踏上睡。




馮稷睡得並不沉,半夢半醒間隱約察覺到有人來了,於是掙扎著睜開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他徹底清醒,沉著臉坐起身來:“皇姐大駕光臨,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你橫豎無事,本宮隨時來,隨時能見到你,提不提前說一聲又如何?”馮樂真平靜反問。




馮稷笑了:“皇姐果真伶牙俐齒,也不知道在面對那些朝臣時,是否也是這般能說會道。”




“宮外的事,你怎會知道?”馮樂真勾唇,“看來本




宮防範再緊,也依然攔不住有人跟你通風報信啊。”




馮稷神色木然:“我是皇帝,是正統,有人擁護難道不是正常?”




“是啊,你是皇帝,是正統,所以做了再蠢的事,都有人護著,”馮樂真說著,突然笑了一聲,“本宮還真是羨慕呢。”




馮稷:“皇姐大清早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羨慕?”




“那你覺得,本宮是來做什麼的?”馮樂真反問。




馮稷盯著她看了許久,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終於下定決心殺我了?不容易啊皇姐,可算是想通了。”




馮樂真扯了一下唇角:“錯了。”




“什麼?”




“本宮這次來,不是為了殺你,而是為了讓你看一樣東西。”她說著,將手裡的布包扔到了他腳邊。




馮稷眼底閃過一絲警惕,遲遲沒有去碰,馮樂真也不著急,一臉平靜地看著他。




許久,馮稷搭在膝上的手指終於動了動,將地上的布包撿了起來。




布包打開,露出明黃的聖旨。




看著上面只有先帝時期才會用的花紋,馮稷謹慎地看了馮樂真一眼,見她沒什麼反應,便緩緩打開了……




馮樂真就看著馮稷的手越抓越緊,被細心保存了將近十年的聖旨,在他顫動的手中很快變得皺巴巴的,她就這麼冷眼看著,沒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許久,馮稷突然笑了一聲,接著便是大笑,笑得渾身顫動臉頰抽動,笑得咳嗽不已險些窒息。馮樂真就這麼看著,直到他聲音漸漸低下來,才開口說話:“我給你最後一次選擇的機會,是□□三讓,給足了彼此臉面,還是我拿著這道遺詔登基。”




“辰元帝昏聵無能難當大任,然皇室子嗣凋零無第二人選,朕無奈擇其為儲,卻不願大乾自此飄零,故今日立違背祖宗禮法之詔,待時機成熟時,朕之長女恆康公主可持此詔取而代之,取而代之……”




馮稷攥緊了聖旨,再看向馮樂真時,麻木多時的眼睛裡多了幾分悽婉,“皇姐,你說他怎麼可以如此不公,為了自己的寶貝女兒,連這種詔書都寫得出來,我可是他……唯一的兒子啊!我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他問得幾欲啼血,馮樂真卻是冷靜:“他確實不公,你我只相差半歲,他予我的名諱,是且陶陶,樂盡天真,予你卻是社稷之稷,明知我是女子不能繼承皇位,卻還要將我當做你馮稷的磨刀石,不斷給我希望,又處處防備算計。他的確不公,卻是對我不公,你沒資格說這句話。”




馮稷荒唐一笑:“我沒資格,難道你就有資格?五歲同染時疫,你我皆是昏厥不醒,他不去上朝守了你一天一夜,我這邊卻只有母妃和太醫,他壽辰時,我花了三日時間親手做的小馬,不及你御花園隨手摘來的一朵花,在那之前我一直覺得,是因為我不夠聰明,不夠爭氣,他才會更疼你這個聰明敏慧的女兒,直到那時我才突然明白,父母愛子,無所謂爭氣不爭氣,他偏寵你,即便你處處敷衍,即便你再蠢再笨,他還是會偏寵你,還有九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