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青木 作品

第 60 章





正是夜晚最熱鬧的時候,燈籠與月亮形成的光影不斷湧入車窗,將他的臉照得明滅不定。




馬車一路暢通回了府到傅家,一直等在門口的大伯連忙迎上來:“知弦,你回來了,怎麼又喝這麼多酒,你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紅人,就算要應酬,也得注意節制……”




傅知弦忽略他的絮叨,徑直往前走。




“知弦,知弦你聽我說,”大伯急匆匆跟上,“你弟弟他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被他那幾個玩伴攛掇,才會言語上戲弄一下那個姑娘,誰知道那姑娘竟然直接跳了湖,一個花樓出身的女人,還演起三貞九烈了……”




傅知弦突然停下腳步,大伯險些撞上他。




“大伯似乎忘了,我也是花樓出身的女人所生。”一雙含情的桃花眼難得透出幾分溫和。




大伯愣了愣,突然急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忘了……”




傅知弦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弟弟的事,我會想辦法的。”




“……當真?”大伯有些忐忑。




傅知弦頷首:“到底是一脈同出的兄弟,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好,好好……”大伯終於鬆一口氣,“知弦,你是個懂事的,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大伯明白的。”




“時候不早了,大伯去歇著吧。”




傅知弦目送他離開,眼底那點溫情剎那間褪去,只剩一片冷漠的淡然。




“大人,傅琮當日羞辱那姑娘時,言語間還提到了早已過世的先夫人,您當真要救他?”一直隱在暗處的侍衛低聲問。




“救,當然要救,”傅知弦神色淡淡,“堂兄弟一場,至少要保他個全屍。”




“卑職明白。”




微風拂動,連空氣都透著一絲燥熱,傅知弦酒意漸漸湧出,平白生出一股煩躁。




他獨行於傅家百年的深宅,身影孤寂又清冷。




走了許久




,終於走到了自己的別院,一進門,便看到院中石桌上,擺了一個用紅綢繫了繩結的檀木盒子。




明明是個再尋常不過的盒子,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繩結,上頭甚至沒有什麼字樣,也沒有可以表明送東西之人身份的物件,可他在看到之後,卻仍是緩慢地停下了腳步。




心底的煩躁如潮水一般褪去,一絲隱秘的欣喜油然而生,他靜站許久,叫來守在院中的暗衛。




“營關送來的?”他問。




暗衛:“回大人,正是。”




傅知弦輕笑一聲,整個人都如同活過來一般。




又長一歲的傅大人難得失了分寸,如黃毛小兒一般急匆匆來到桌前,然而等雙手伸向盒子時,又生出一分情怯。




僵站許久,他到底還是拉開了繩子,屏住呼吸將盒子打開——




裡頭沒有任意一件他送給她的東西。




還好,她沒有將他送過的東西退回來。傅知弦頓時鬆了口氣,雙手撐著桌子勉強在石凳上坐下,緩了許久才將盒子拿到腿上,把裡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




是文房四寶。




筆墨紙硯皆有沈家文墨齋的印記,文墨齋是沈家專門賣筆墨紙硯的一家鋪子,定價高昂,但東西上乘,在整個大乾有十幾家分店,京都城就有兩家。




馮樂真送他的這一套筆墨硯臺都是他用慣的,唯有那一疊紙不是他常用的文和紙,上頭還附了一封信。




傅知弦打開信,入眼便是她的字跡——




“沈家新出的聞雅紙,雖不為人知,但質量上乘,品質極佳,盼君常用。”




她與沈隨年胞弟的事,他是知道的,但不覺得她會為了一個玩意兒,便來尋自己幫忙,更何況沈家也不需要他幫忙。




聞弦而知雅意,聞雅……傅知弦好笑又無奈地敲了一下信紙:“你倒是會利用人。”




笑過之後,他抬頭看一眼今夜格外清澈的月光,淡聲問侍衛:“快大暑了吧。”




“回大人,還有五天。”




“天氣炎熱,不如設一場飲冰宴,邀天下有才之士談文頌道。”




“是。”




傅知弦捏了捏眉心,將文房四寶整理好了,仔細抱著獨自回屋去了。




說是廣邀天下有才之士,其實真正有資格來他的宴席的,除了名極一時的新科文臣,便只有達官顯貴了,為了免得喪氣,獄中的傅琮還多活了幾日,至少可以活到大暑過後了。




既然要以文會友,文房四寶至少要準備的,傅知弦按照馮樂真送自己的那套給每個人都準備了,能來的都是家世顯赫之人,對文墨齋的東西並不陌生,唯獨這紙卻是沒怎麼見過。




“傅大人,下官才疏學淺,見這紙色澤光潤,也不知是何來頭。”有人詢問。




傅知弦溫和一笑:“文墨齋新出的聞雅紙,說是限量售賣,我也是偶然得之,覺得還不錯,便給各位備上了,諸位若是喜歡,離開的時候可以帶一些。”




“我知道這紙!”有人突然驚




呼一聲,“前幾日我去文墨齋時,瞧見裡頭的掌櫃正在備貨,準備的就是這所謂的聞雅紙,當時我還想買一些,結果掌櫃的說這紙工藝複雜,得提前預定不說,一次還只能買一盒,沒想到傅大人這就用上了。”




傅知弦一看,是李尚書家的小兒子,便笑了一聲:“李公子當時定然是沒讓他瞧見你的一手好字。”




“……買個紙還得讓人看看字?”




傅知弦笑意更深:“這紙得來不易,掌櫃的生怕被糟蹋,所以總是諸多限制,就是想叫人珍惜一些,若想多買一些,你只需向他證明自己的才學,叫他知曉這紙到你手中不算辱沒,他便會多多備著了。”




在場的人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本來對這紙只是有些新奇,此刻一聽傅知弦的話,頓時生出一股攀比之心。傅知弦淡定垂眸,輕抿一口酒便岔開了話題。




宴席之後,聞雅紙便開始在權貴中盛行,買的越多便證明自家越有才學,若實在詩書畫都是一塌糊塗,便派人在黑市上購買,一時間聞雅紙的價錢翻了幾番,連馮稷都驚動了。




“這紙瞧著確實不錯,但也沒到一兩銀子一張的地步吧,這些人真是閒著沒事做,只想在這種無聊的事上攀比,有這些銀子交給國庫多好,也算是為國盡忠了。”他不客氣地評價。




他這段時間大興土木,國庫愈發空虛,一看到有人浪費銀錢,便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傅知弦垂眸:“說起來也是微臣不對,那日宴客本想叫大家瞧個新鮮,卻不成想鬧出這樣的事來。”




馮稷只知道馮樂真身邊有了新人,卻和營關其他人一樣,只知道他是個遊方大夫,並不知道沈隨風的真實身份,因此也沒聯想到馮樂真身上去,只是懷疑傅知弦與沈隨年聯手炒起聞雅紙的售價。




傅知弦也不怕他知曉,畢竟沈隨風和他可以算是情敵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