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青木 作品

第 47 章

一直到宴席快結束時,祁景清都有些心不在焉,宋蓮見他臉色太差,漸漸生出些憂慮:“景清,景清……”




祁景清回神:“母親。”




“可是哪裡不舒服?”宋蓮蹙眉問。




祁景清下意識掃了馮樂真的方向一眼。




因著一場比試和一個承諾,如今武將對她已經改觀不少,即便有人來敬酒,也不再帶著敵意。她唇角掛著笑,幾乎敬來的每一杯酒都喝了,臉上卻始終不見醉意,反而一如既往地端坐著,叫人覺得神聖不可攀。




而沈隨風就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盯著眼前的餐食兀自出神,兩人雖然離得很近,卻好像陌生人一般,以至於他有片刻懷疑,自己先前是看錯了。




……可又怎麼可能是看錯,沈隨風雖然看似發呆,可每次馮樂真因烈酒蹙眉,他都會及時送上吃食解救,偶爾也會提醒她多飲茶水,馮樂真雖然不太情願,卻每次都照做了。




她在他面前,竟顯得有幾分乖順。




祁景清捏著杯子的手用力到發白,垂下的眼睫也微微顫動,可一張出塵脫俗的臉上,卻不見半點情緒。




“景清……”宋蓮的問題沒得到回應,這回是真的擔心了。




祁景清回過神來,緩了緩神色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




“那快回屋歇著吧,”宋蓮說著,扭頭看向角落,“祁安!送世子回屋。”




“是。”書童連忙跑過來。




祁景清推著輪椅離開,臨走出去時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馮樂真半分餘光都沒分給他,反而對著身邊人笑了笑。




他垂下眼眸,不顧書童勸阻徑直闖進風雪中。




晚宴結束,馮樂真坐上了回去的馬車。




沈隨風倒了杯熱水,直接遞到她唇邊:“喝了。”




馮樂真醉眼朦朧地看他一眼,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口。




“多喝點,別糊弄我。”沈隨風無奈。




馮樂真只好低頭繼續喝,喝到還剩半杯的時候就怎麼也不肯了。




沈隨風只好將剩下的喝了,才把空杯放到小桌上。




“頭暈。”她低哼。




沈隨風:“早讓你換成茶了,是你不肯。”




“這些將士對本宮積怨已久,如今難得肯放下芥蒂,本宮若是以茶代酒,只怕會叫人覺得心不誠。”馮樂真閉著眼睛輕笑。




沈隨風不懂:“他們的想法,就如此重要?”




馮樂真抬眸:“當然重要,本宮此次來營關,就是奔著他們來的。”




“那你還答應與他們對戰,”沈隨風失笑,“萬一兩場全贏下了他們面子,只怕他們愈發記恨你了。”




“不會全贏的。”馮樂真勾唇。




沈隨風一愣,倏然對上她的視線。




當看到她眼中的篤定後,他不知為何突然想起陳盡安那張幾乎要變形的臉。下一瞬,他生出一個想法,卻不肯開口驗證,彷彿沒開口之前,就已經知道答




案是自己不想聽到的。




可他還存有一絲僥倖,所以靜默許久後,到底還是開口了:“殿下先派陳盡安出戰,也是為了不與他們鬧僵?”




馮樂真頓了頓,平靜看向他。




“陳盡安習武時日尚短,雖然進步飛速,但跟這些戰場上殺敵的將士們相比還是相差甚遠,所以應戰是必輸的結局,”沈隨風看著她的眼睛,“殿下早就猜到了他會輸,也猜到了阿葉姑娘會贏,才說要兩局定勝負,這樣都是一輸一勝,各自面上好看,也不會將氣氛鬧僵。”




馮樂真唇角浮起一點弧度:“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




沈隨風聽她沒有否認,心裡略微有些涼:“既然已經知道結局,為何在他第一次被打倒在地時,殿下沒有喊停?”




“喊停太快,未免太小氣。”馮樂真不甚在意。




沈隨風:“只是因為如此?我怎麼覺得,殿下是已經料到阿葉姑娘會一招制敵,為免祁家軍失了顏面,才在第一場時刻意讓陳盡安多受些傷,這樣後一場將面子找回來時,他們也難生怨懟。”




所以陳盡安下場後,她沒有第一時間讓他回府,而是等兩場比試都結束了,所有人都不再提這些比試時,才讓阿葉帶陳盡安回來。




她就是要陳盡安頂著一臉傷站在那裡,讓他們無話可說。




沈隨風呼吸一緩,輕聲問:“殿下知不知道,拳腳無眼,動手時稍微失了分寸,就會傷及性命。”




馮樂真蹙了蹙眉,不太喜歡他說話的語氣:“你在埋怨本宮?”




面對她的質問,沈隨風靜默許久,最終低聲道:“我只是替陳盡安不值,他上去時,應該不知道自己只是一枚棄子。”




他拼上性命,就是為了給她爭一分面子,卻不知道她並不希望他贏。




非但不希望,還想讓他輸得慘烈些,更慘烈些,好讓阿葉狠狠下祁家軍面子時,也叫他們因為他的傷勢不好意思計較。




戰局可以打個平手,但氣勢上,她卻是那個贏得叫人心服口服的人,而唯一的犧牲者,就是陳盡安。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一片安靜中,馮樂真淡淡開口,似乎不覺得這算什麼值得在意的事,“莫說今日只是讓他去打一場必敗的比試,就是要他去死,他也該毫不猶豫地去,他身為本宮的人,就該為本宮的大業肝腦塗地至死方休,本宮不懂你為何要替他不值。”




“……大約是兔死狐悲吧。”沈隨風垂眸。




馮樂真一頓,抬眸看向他。




“殿下教他讀書習武,對他無微不至,今日卻仍舊毫不猶豫地將他推出去做棄子,”沈隨風直視她的眼睛,“我想到他那一身傷,便忍不住想,若今日之事要犧牲的是我,殿下是否也毫不猶豫。”




這個問題問出來,馬車裡頓時靜了下來,兩人無聲對視,連空氣都變得膠著。




許久,馮樂真冷淡回答他的疑惑:“是。”




“只要本宮需要,任何人都可以是墊腳石,你也不例外,這一點你早就知道




不是嗎?”




她還是說了出來,沈隨風笑了一聲,無喜無悲,只是有點提不起勁。




風雪似乎更大了些,馬車寸步難行,馮樂真酒勁上頭閉上眼睛,似乎已經睡去。




馬車裡一片靜謐,沈隨風垂著眼眸,彷彿置身於孤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