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瞻臺 作品

第一百九十一章 四先生的劍骨、劍氣、神火

 正月十三。


 已然有幾縷春風至,天地萬物皆有復甦之相。


 可是天氣依然寒冷,尤其是清晨,春風拂過宛若刺骨的刀,還要勝過冬日的風霜。


 在這樣的天氣裡,一位老人乘著一架牛車,來了書樓。


 趕車的人穿著一身短打衣服,面容黝黑,手腳粗壯,遠遠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剛剛收完地的健壯漢子。


 這位健壯漢子趕著牛車,入了書樓,書樓士子們看到那一隻毛髮潔白,頭上生著兩隻白角的白牛,就已經猜測到來人是誰,也並不上前叨擾,只是遠遠向那車駕行禮。


 車駕上的老人一路入了二層樓,又進了修身塔。


 在那健壯漢子的攙扶下,上了修身塔第五層樓。


 “這裡太高了些,我年輕時極樂於登山,現在年歲長了,就只是爬了五層樓,都令我氣喘吁吁。”


 這老人正是當朝首輔大人——姜白石。


 姜白石坐在修身塔第五層樓窗前,觀棋先生與他相對而坐,又為他倒茶。


 “人之一生短暫而又渺小,區區百年一瞬即逝,能以元神渡雷劫,能在肉體凡胎中構築天府,以此壽三百載的人物,終究只是少數。”姜白石這般感嘆,眼中卻沒有絲毫留戀與羨慕,“可比起大多數人來說,我已年越百歲,看遍了天下事,有時候夜裡驚醒,心中總有些厭惡,想著若是能就此閉眼,這天下的事也就與我無關,不必在老邁之時,還憂心許多。”


 觀棋先生想了想,出言寬慰姜白石道:“姜首輔,天下事中,總有沉重的,也總有輕鬆的。可因為諸多原因,如今的天下輕鬆之事遠遠少過沉重之事。你一生觀天下之重,心中難免疲累。也許有朝一日,這天下的辛酸事會少上許多,到了那時你也許就會願意再多活些年歲了。”


 姜白石沉默一番,搖頭道:“難。”


 他只說了一字,就緩緩閉起眼晴。


 一旁的趕車的健壯漢子看到此時的姜白石,眼中閃過一抹擔憂。


 姜白石坐在桌案前,耷拉著頭顱,閉著眼睛,瘦弱矮小的身軀上原本的威勢似乎已經蕩然無存,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平凡的老頭。


 觀棋先生也不再說話,倒茶時動作也極輕,不願打擾眼前的老人休息。


 轉瞬間,半個時辰過去。姜白石許是做了一個不好的夢,身軀一顫,眼眸瞬間睜開。


 他深吸了一口氣:“老來多夢,夢到的還都是些令人厭憎的東西。”


 姜白石略微一頓,眼神逐漸沉了下來。


 “我夢到數十年前,那一年黃滔河決堤,滾滾長河之水宛若天上來,僅僅一瞬間,淹沒了北洛道,也淹沒了江南道。隱約間,我看到黃滔河上空,一道人影正在攪動風波,挖取其中的靈潮之源。”


 面容始終溫厚的觀棋先生,眼神也變得冷清起來,他望向窗外看著書樓中一片好風光,輕聲道:“靈潮爆發,天上的仙人落下凡間,摘取靈潮果實。天關洞開,仙人落入凡間,代價極大,他們可以不惜代價,而這人間的區區災禍,區區數百上千萬人的性命,又如何能入他們的眼......”


 姜白石老朽的眼眸中,猛然閃過一道光彩,他望向觀棋先生道:“所以先生是否認同我佈下的棋局?”


 觀棋先生思索一番,坦誠道:“天下強者不在少數,也各有自己的謀劃,各有自己的理念。書樓一向主張包容萬物,首輔大人佈下棋局,想要請仙人入局,這自然很好。只是天下大勢尚且未平,貿然斬仙也許會適得其反。”


 首輔大人聽到觀棋先生的觀點,也認真點頭,繼而又嘆了口氣,“我也想籌謀數百載,以此保證萬無一失。可惜凡間生靈有命,我大限將至,終究要埋骨


 於黃土中,時間已經不夠了。”


 觀棋先生看著眼前的老人,眼中也流露出幾分敬佩。


 老人原本只是一位豪紳家中的長工,後來因大赦天下脫去奴籍,得以十六歲入玄都求學。


 後來連年科考,直至三十歲才考中進士,卻不曾想,當年太玄京禮制已經近乎瘋癲,就因為姜白石父親名字中有一個進字,朝中便以犯諱為名,剝奪了姜白石進士身份。


 老人一生抱負無處施展,失魂落魄出了太玄京。


 他一路回去,與那白牛為伴,經歷了許多風波,看過天下風雲變幻,也知百姓苦難。


 後來,書樓大先生公開抨擊這等嚴苛的禮制,便以姜白石為例道:“家父名為進,則不可為進士,若家父名為仁,難道不為人乎?”


 有此一言,姜白石重燃希望,仍然牽著那頭白牛入了太玄京,奪下狀元魁首,入了朝堂。


 如今一去數十載,那曾經行萬里路、讀萬卷書的落魄讀書人,如今正手執棋子,一步一步引天上明玉京入局中。


 這也是觀棋先生之所以敬佩眼前這位首輔大人的原因。


 “蹉跎一生,若能真為天下人留下一道靈潮,我這一生倒也不算白來。只是,如今還缺一把斬仙的刀。”


 姜白石眼神逐漸變得鄭重,對觀棋先生道:“先生以為,天下英傑中誰能入我局中,為世間斬開一道生機來?”


 觀棋先生沉默,並不回答。


 姜白石又問道:“不知那陸景,是否能執掌四先生的劍?”


 觀棋先生依然沉默,足足十幾息時間過去,他才開口道:“陸景尚且年少,他年不過十七,如今雖然已經修行到神火境界,一身戰力甚至還要勝過同階許多。只是若要斬仙,心中當有斬仙之志,如果是被他人推上棋盤,成為斬仙的傀儡,反倒是害了他。”


 話語至此,觀棋先生語氣也同樣鄭重道:“陸景雖然並非是我的弟子,可是是我將他帶入書樓,我也覺得他身上自有一股獨特的氣性,我以持心筆贈他,令他寫字持心。”


 “而陸景也讓我看到些許希望,所以我願意以元神開口,不再持閉口戒。”


 “他是我書樓二層樓先生,很快將要入三層樓,也許有朝一日他會入四層樓,執掌四先生的劍。”


 “姜首輔,他是我書樓的人,又如何能夠無端成為傀儡?”觀棋先生這般詢問。


 姜白石搖頭:“如今為時尚早,斬仙者也許並非是陸景。禹星島洛上硯也已入聖君之目,觀棋先生,入此局中本身就是天大的機緣。而且既然能夠為天下生靈出一份力,以陸景的心性,總會願意的。他如今修為不算強橫,可他卻有絕盛的天賦,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夠如同中山侯一般以沖天之姿,邁入第七境,乃至成為這天下間有數的年輕強者。”


 “在這之前,他也自然會經受許多磨礪,真正走過這諸多磨練,才可入局。”姜白石到這裡,頓了頓,這才繼續道:“無論是七皇子,還是少柱國,亦或者褚國公也都並非尋常之輩。少年人的路已經走到了這裡,已經站在了很多人對立面,就讓我們來看看這陸景以後,究竟能否一路走到最後。”


 觀棋先生輕輕拂袖,語氣難得有些冷漠。“以天地為棋盤,想要奪靈潮之基,自然很好。可是這樣一來,又要犧牲多少生靈?事成則已,事不成則奪凡間根基。”


 “而且,一介少年之身,本不該承擔這等要責。”


 姜白石這一次並不曾繼續回答,而是顫顫巍巍站起身來走下修身塔。


 “人各有志,可為了天下大勢,個人的志向有時候也並非那般重要。”


 姜白石走上牛車,那正在吃草的白牛抬起頭來,看向修身塔


 觀棋先生正站在窗前,注視著白牛。那頭白牛朝著觀棋先生輕輕點頭,這才拖著車駕離去。


 姜白石坐在牛車上,掀開了簾子,對一旁趕車的漢子道:“你覺得陸景,是否能夠執掌呼風喚雨兩件寶物中的天地權柄?”


 那漢子咧嘴一笑,又轉身指了指修身塔,點頭。


 看來觀棋先生是從心裡覺得這陸景,前路大有可為。只是眼前還有很多劫難,需要陸景自己走過,也不知他是否能夠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