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染 作品

第47章 第 47 章

 宮門外, 天微亮。 太監正唯唯諾諾地在前面領路。 國公爺陸脩敬和陸遲並排走在箭亭夾道,他看了眼侄兒, 忍了一路還是忍不住道:“我當初讓你別搬出府, 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遇刺之事沸沸揚揚傳到民間, 皇上昨日就發了幾通大火。” 他當官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既然兒子做不上國公爺, 他就更無慾無求了, 偏偏這位侄子的命真是又倒黴又硬, 回來沒消停過。 “你等會好好和陛下認錯, 還有別和龔桓過不去, 我與他關係尚且不錯。” 陸遲溫聲:“二叔, 查清若確實是龔大人做的, 我不願意息事寧人。” 太監順著道轉個了走向,偷瞥了他們一眼。 陸脩敬沒在意,跟上繼續道:“你和大哥像的十足十,固執得很,龔桓是陛下姨父,你初進官場,偏偏要得罪太后是嗎?” 陸遲順著他, “我不想得罪,要麼我娶崔雁芙,往後就是親戚比誰親。” “……你!”陸脩敬緊皺眉頭, 忙不迭擺手, “那不行, 瀅瀅都等你十年了, 你忘了你祖父定的家訓了?” 其實,陸脩敬不能說,他心中藏了一件事。 當年,曾有位受過先帝恩的太監偷聽到了宮中要動手對長公主和駙馬不利,私傳出來到國公府,然而那消息送得晚了些,陸修淮已經攜妻啟程,由二房聽得。 他一時猶豫,錯過了送信的時機,最後大哥大嫂死在江南,國公爺之位也落到他頭上。 這些年,後悔愧疚不是沒有,然畢竟事情不是他做下的,他除了些許心虛,也算得上於心無愧。 但倘若陸遲真的和崔太后的侄女成婚,他就怕侄子和太后那邊走得過近,他擔憂太后那邊是不是準備將來把事情全推到他身上。 國公府的爵位是先帝封下,大家心知肚明陛下不會輕易動他們,只要陸遲安分娶了姜瀅瀅,妻子外家無勢,皇帝不會忌憚,他們國公府也能維持太太平平。 而朔靖帝也清楚他瞞住遞送消息的舉動,讓他坐上了左軍都督的位置,這番多年好不容易得來的平衡,在陸脩敬看來,顯然是對自己最有益的,他不希望陸遲打破。 “二叔不會害你的。”陸脩敬道,“總之,等會陛下給你的補償,你應下就是,旁的話不必多說。” 陸遲聽了,只作不語。 …… 養心殿。 叔侄二人被內侍引進門的時候,朔靖帝坐在橫榻上和賀涿對弈,兵部尚書龔桓和中軍都督崔同甫都站在一旁觀看。 皇帝見他們進來,一笑抬手,“琅兒你且等。” 陸遲和陸脩敬“喏”了一聲,跟著站在帝王身後。 又過了一炷香,朔靖帝捶胸,又氣又樂很是開懷,“文卿就不能讓讓朕,這麼多年,朕只在皇姐大婚那日贏過你一回,回味起來都不夠。” 賀涿小名中帶文字,年輕時與朔靖帝,長公主皆相識,感情深厚,皇帝私下裡最愛喊他文卿,滿朝再尋不到第二個如此受帝王恩寵的臣子。 然而他實在愛折騰,每每去一處上任便燒一把火,初進大理寺立志匯刑法典,陟戶部上書奏摺簡化本朝稅制,入內閣後更是年輕氣盛,與皇上爭執不斷,是以後來被貶到徽州大家都不如何意外。 意外的是,貶出去六年從無聯絡,一回來便身居督察院的院首御史,掌監察百官。 賀涿淡著一張十分正經的臉,攤手將棋局打亂,“的確臣的錯,既然這樣,陛下眼不見為淨。” “……你啊,哈哈。” 朔靖帝對他這樣早見怪不怪,笑完看了眼身後,陳公公低頭上前,帶著一眾伺候的太監內侍離開了正殿。 “琅兒,過來,讓朕看看哪裡傷著。” “是,陛下,掉下去只是擦傷,餓了兩日。” 皇帝從上到下看著他,看到陸遲周身衣袍破損,領肩明顯的大塊暗紅色,面上的笑容忽地一收,左掌拍上手邊的凌亂漆盤,黑白子盡數散落在漢白玉地板,嘈嘈切切不斷。 他冷喝一聲:“龔桓,跪下!” 龔恆先前解釋完,見皇上沒有多加責怪,還與賀涿開心下棋,便以為事情了結,這下被嚇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 事實上,他算是最無辜的一個。 起初是由都督府派出的殺手去殺陸遲,陰差陽錯被發現了裡面頭領有兵部的信物,於是兵部替都督府背了鍋,可也讓崔同甫知道,龔桓確實在他的地盤插了人。 這就讓他得罪了崔家大哥,有苦說不出,還得全都認下,想了整晚才想出合適說法。 他複述道:“陛下,臣已查明,確是侍中袁浩初與國公爺有私仇,才會想買兇傷人,他又有個遠房堂親在京留守中衛任僉事,鑽了這空檔搭線,臣是失察,卻絕無害世子之心啊!” 言下之意,總之陸遲遇刺,和兵部,中軍都督府都是毫無干係,涉事的兩人自然沒旁的下場,然則主因終究在國公府裡。 陸脩敬本著過來就帶侄兒走個過場,哪知會牽扯到他,他忘了才說過的“我與他關係尚且不錯。”這句,忿忿道:“龔大人,我何時與袁侍中有仇?!” 龔恆斜眸瞟了他一眼,“你還待裝不知,你兒子去年在大理寺辦了一樁案子,將袁浩初的大哥抓進牢裡,被同監賊匪打得五勞七傷,放出來人都瘋了。” “那些匪賊做的事也要我家子正負責?” 說到兒子,陸脩敬頓時生出護犢的氣勢,走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明鑑,子正辦案依法合規,不錯啊,你欺負了我侄兒,還想把罪推到我們國公府頭上?” “事實如此,難道你叫我在陛下面前撒謊不成?你儘可以喊袁浩初來對質。” “他是你八年兵部屬下,安能說出兩家話?” 陸遲始終微低著頭,似在認真聽。 “夠了。”皇帝發話,看了青年一眼,“琅兒,你覺得呢。” 陸遲本就站在朔靖帝身邊,回答的很坦白,“聽起來,是和龔大人無關的。” 陸脩敬怒瞪了胳膊肘往外拐的侄子一眼。 皇帝繼而道:“朕不是想偏袒朕的這位姨父,可他少時蒙過先帝恩典,做不出那等狠毒的事。賀涿昨日可是衝進宮,火冒三丈地為你急審了兵部一日,來來回回,真相確如此。” 陸遲聞言朝賀涿躬身,賀涿點了點頭。 “哎,一場誤會,可惜當日你府裡護衛竟稍遲一步,你湊巧跳下山壁,好找了兩天才找到,傳到宮牆外成了兵部刻意謀害先帝血脈,讓朕睡得好不安穩。”朔靖帝盯著他說。 話落,陸遲即刻撩袍跪地,“臣不善武藝,皆是膽小情急之下的選擇,是臣的錯,請陛下責罰。” 皇帝走下步榻,扶起他,“朕哪有那個意思,與你何干,你身上還有傷……” 李希看著面前太過相似的臉,突然有點怔神,陸子琅長得有七分與皇姐相像,好看的很,唯一雙眸,像他的父親,明朗如星,溫柔的叫人厭惡。 賀涿打斷皇帝的回憶,道:“陛下,臣以為如今之計,只能讓世子去一趟北邊,年前至今雪災饑荒,由兵部派和戶部派人去運糧賑濟,讓世子也同去吧。” 皇帝收回手,轉身坐回寶座,“嗯,可以。” 賑災濟民,不提有否利益,至少是名垂青史的好事,這等歷來會給帝王寵臣鋪官道用的差事,這次卻不得不便宜陸遲,以此向百姓們表示皇帝始終對先帝的敬重。 先帝在位時御駕親征救了邊城數十萬百姓,差點死在戰場,因此在民間仍聲譽極佳,陸遲又是失蹤剛尋回來,眼下對陸遲的任何苛待,極有可能引發民怨。 要知道這些年,民間暗示今上不夠正統的勢力未曾斷過,是朔靖帝的一塊大心病,絕對不能容許他們的擁躉繼續壯大。 陸遲想了想,沉聲道:“陛下,可我不想去。” 陸脩敬瞭解侄子的執拗勁兒估計冒起來了,問道:“陛下隆恩厚重,你又怎麼了?” “戶部派人是為撥糧,兵部是為防災民禍亂,我身為都水監使丞去那裡毫無名目,更沒那個必要。” 龔桓此時是最想把事情儘快了結的人,勸道:“世子,你怎不說你還是將來的國公爺,食君之祿,幫陛下排憂解難是本份,難不成你要看外面謠言四起?” 龔恆的兒子就在兵部,居右侍郎,在袁浩初之下,沒本事一路靠他扶,原本就想借此次賑災鍍金,萬一陸遲不肯答應,搞砸了他兒子都出不去那就麻煩了。 陸遲似乎有被說動。 賀涿想了想,附和道:“世子,你不是與我小兒子交好,就讓他陪你一道去。” 他的話一落,一直未說話的中軍都督崔同甫皺了皺眉,他就懷疑先前賀涿對此事那麼著緊是為了什麼,原來說到底都是為各家不成器的兒子們。 龔桓都能撈的好處,他兒子怎麼就不能呢。 於是崔同甫也道:“我小兒在工部,倒是與世子也見過幾面,相談甚歡,不如這次就索性讓他們幾個年輕人結伴去好了。” 一時沒來得及說的陸脩敬:“……” 他盤算現在說讓他的子正跟著,會不會不大好。 朔靖帝看了眼臣子們,他最初就設想這樣安排,等會上朝少不得要對龔桓和崔同甫數落幾句,為了解釋能拿到信物給出交代,折掉的袁浩初是龔桓最親近的下屬。 一個個都需要安撫,把那幾位小輩提一提,於他無關痛癢,同時有那幾位父親周旋,不至於把好名望全落在陸子琅一個人身上。 陸遲大概聽到有好友陪同,終於鬆口,“臣謝陛下恩典。” “對了,你就別回國公府了,留在宮裡過上元佳節,晚上同朕一起去燈樓賞煙火。” 陸遲不知想到了什麼,頓了頓,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