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染 作品

第46章 第 46 章

 天未亮, 蘇輕眉合衣睡得正熟被男子打橫抱起,她迷迷糊糊了一段路, 被涼風吹得有意識時男人已快走到他們掉下的那處斷壁底下。 夜風習習, 女子半闔著眸,仰面揪緊陸遲的衣襟,鼻音問:“怎麼了?” 陸遲替她攏好領子, 溫聲道:“國公府來人,等他們拉我們上去。” 女子仍是睡眼惺忪, 慢了好半拍緩過來她這是得救了, 語氣帶了分喜悅, “真的嗎?陸遲, 你、你沒騙我?快、快放我下來。” 陸遲搖頭, 輕笑, “再抱一會兒。” “……” 蘇輕眉剛醒沒力氣掙脫, 不得不暫且讓他抱著。 一炷香後,上面甩下了繩索,陸遲鬆手將她放在地上,兜頭罩住她身上的那件厚毛披風,自然這兩日本就一直是她穿著,蘇輕眉也從懷裡拿出木頭小貓遞還給他。 有來有回,兩人都沒有開口, 好似誰先說話都會打破什麼。 陸遲接過繩不緊不慢地在蘇輕眉腰上繞圈,他身高手長,低頭貼在她的側臉, “繩索鐵質鋒利, 別因害怕握的太重, 手會擦破, 撞上前記得腳踩著石壁。” “我不會掉下來?” “我在你腰上纏的很緊。” 陸遲撤身,往上晃了晃繩,上面得了令便開始拉扯,蘇輕眉感受到騰空,驀地有點害怕,她不自覺地想抓住男人的衣袖,卻因為動作慢,抓了一空。 她這才發現,這兩日在困境下的相處,讓她不知不覺對陸遲生出了許多信任和依賴。 應該只是一時的吧,她想。 蘇輕眉遐思時,離頭頂光源處越來越近,她似乎聽到了綠桃和外祖母焦急的討論,即將回到現世的充實感填滿了她的心,她暫時放下了那些難以名狀的複雜情緒。 等她雙腿犯軟地著了京郊的那片地,果然看到林瓊英和綠桃站在山壁邊緣,一個兩個皆是通紅疲倦的眼,要不是有陸遲的屬下攔住,她們看模樣幾乎要衝過來。 蘇輕眉扶著長庚的臂彎疾步走過去,跌進林瓊英的懷裡,哽咽這用撒嬌的語氣認錯,“外祖母,是我不孝,叫你擔心了。” “讓你亂跑!” 林瓊英看她身上破破爛爛的單薄棉衫,心疼又忍不住責怪,“當晚你沒回來,要不是有世子府裡的長庚與我講明,說你和世子在一起定然不會有事,我真的急的差點去報官。” “啊,長庚他去了我們家?”蘇輕眉微微蹙眉,長庚不是在他們跳下去前暈倒了嗎,他如何能那樣淡然,還顧及她的外祖母。 “不止,他在我們那偏房住了一晚呆到方才,說得了你們的消息。” 蘇輕眉覺著更怪了,長庚一向很有分寸,他對陸遲忠心不二,怎會有心情住她家,看守似的…… “哎,快讓外祖母看看,瘦了多少!” 林瓊英輕捏外孫女的臉蛋,摸上摸下,蘇輕眉此刻沒辦法細想,初逃出來的喜悅和與外祖母的團聚讓她分了心神,祖孫兩聊了會兒互相扶持著上了馬車。 她回頭望了一眼,陸遲也已攀了上來。 國公府的馬車寬大,停在他們這輛小馬車的對過,車轅坐的丫鬟是上次在西江月見過的翠丹,所以車內必然有姜瀅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蘇輕眉收回目光,鑽進馬車,淡聲道:“李焱,我們走吧。” “額,等陸世子嗎?陸世子現在走過來像是有話說。” “不用了。” …… 蘇輕眉回到督院街家中,不過在山腳下度過了兩晚,漫長的宛若過了半輩子,現在竟是連看到燭燈都感覺是件稀罕物,鄉野間生火多麻煩啊。 陸遲他生火時就…… 白霧繚繞的湢室內,蘇輕眉趴坐在木杅裡泡花瓣湯,思緒到這兀自懊惱,她怎麼會又想到了他呢。 她自來把對陸遲的印象分開兩處,一邊是兩世對她尚算不錯的書生,一邊是她絕對不想去牽扯的世子,然而這兩日的經歷,竟逐漸將他的兩處模糊並在一起,矛盾極了。 濃濃水霧蒸騰起芬芳的花香,蘇輕眉側躺雙臂靠在桶沿,她的一雙桃花眸泛著水汽,呆呆地望著不遠處緊閉的窗欞。 綠桃用巾帕捋水輕輕拂過她光滑的裸背,替她柔和擦拭,順便抬頭看了眼,“小姐,你盯著窗,是不是嫌悶啊?” “……不是。” “小姐,奴婢真的以為你這次要添新傷,幸好沒有。”瞧這白膩如雪的肌膚,多一道劃痕她都不捨得,留下疤就更不值了,“小姐,不如我們去拜拜吧,求個平安好不好。” “也好,咱們抽空去一趟,我還想給外祖母求個健體符。”蘇輕眉說完,輕道:“……唔,街上有無提起陸世子遇刺那件事的?” “不曉得。”綠桃鼓腮,“奴婢哪有心情去街上啊,您消失的這一日兩夜,我天天守在家中。” 蘇輕眉應了聲,沒再說話。 “哦對了小姐,郗公子在昨日來過,當時長庚不讓他進來,他以為你在,就單留了句話。他要去嵎州找他家二伯父買木頭,他還說了,小姐定的其中一艘小商船存放在洲京碼頭,您隨時可以啟用,兌貨單子奴婢收起來了。” “好,知道了。” 蘇輕眉聽完,心思總算攏回正事,“你明日去打聽打聽墨師傅燒傷的徒弟醒了沒,帶些銀子過去,順便同墨老師傅說,那事不是他想的那樣,讓他們另行查究,免得他日船廠再受損。” 既然不是陸遲做的,她可不想讓白白讓自己和他幫惡人頂了罪。 綠桃不懂:“什麼叫和他想的不一樣。” “你照說就是。” “噢。” 有了商船,蘇輕眉覺得接下來的日子她不會再無所事事。 運河上的商船分兩種,一種是替達官顯貴捎貨,一種是自己買了再去鋪裡兜售,前者自然是簡單又賺得多,不過需得搭上門路和大戶人家的採辦拉攏到關係。 蘇輕眉記得前世京城最愛一擲千金的當屬禮部柳尚書家的女兒們,都說柳尚書是岳父命,他家生得姑娘實在多,十幾個女兒一個個還正值妙齡,又因為家世在閨友中頗能說的上話,隨意買盒香粉都能一呼百應。 若是能和柳家幾位姑娘結識,她那艘‘小商舟’便專為她們採買都夠她忙活的了。 看來真的得想辦法見一見。 蘇輕眉懷揣心事慢騰騰沐浴完,去房裡陪了會兒外祖母午覺,人一安心下來睡得比較久,她復又醒來時天色已黑。 綠桃替她煮粥熱肚子,她則走到院子裡坐在蒲團上裹著軟毯,喝兌過水的屠蘇酒,酒味已淡,她卻還是感到有些醉人。 督院街隔了一條窄巷是鬧街,今日是上元佳節,大概唯有她這座宅子因為先前她消失引致的慌亂,下人什麼都沒準備,紅燈籠都未掛一隻,冷冷清清的不像過節。 蘇輕眉看著門口,就這樣看著,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綠桃端來一碗百合暖粥,上門栓前問道:“小姐,你……是不是在等人,奴婢要鎖嗎?” 蘇輕眉笑了笑,手無意劃過腕上,“沒有,鎖了吧。” 那些纏繞心頭道不明的情緒,就如同一縷虛煙,在她尚未完全抓住前,於夜色底下悄然消逝。 …… — 陸遲站穩後,看到女子走向馬車的背影。 他有些話要與她說,昨晚那尾句問的略衝動,其實他今日會進宮,料定不大可能來得及趕回與她賞燈,可他剛上前走了一步,李焱便低頭為難地轉了馬車頭。 他就明白了,她回到了從前。 陸遲迴身攀進了國公府的馬車,車內寬敞,坐了四個人都不顯擁擠。 他倒是沒想到姜佩和姜瀅瀅會過來,尤其是姜瀅瀅,雙眼哭得腫成了核桃,比那位陪他一同跳下去的女子哭得還要悽慘,宛如此番遇刺的是她。 陸遲斂眸作揖道:“二叔,二嬸嬸,瀅瀅表妹。” 陸脩敬上下打量他,點了點頭,還是那副疏離姿態,“沒事就好。” 姜瀅瀅捏著手帕,哭腔柔軟,“表哥,這次你受好多苦,我真恨不得替你去受。” 姜佩心疼地摟著侄女兒,補充道:“琅兒,瀅瀅她一定要來看你,你二叔當然不準,說於理不合,我不得不出面帶她來,你千萬別怪她。” “哎,你也知道,最近瀅瀅在城裡的……”姜佩欲言又止,意思已到。 最近姜瀅瀅在京城的名聲並不好聽,容學士是出了名的和順脾氣好,她強硬退了和他的婚約,崔雁芙對她更是厭惡,坊間春筍般冒出許多詆譭。 姜瀅瀅心裡卻很甜蜜,陸遲在皇上面前為了她,沒鬆口同意與崔雁芙的婚事。 雖然太后身份無比尊貴,但國公府世子若是堅持,在區區婚事上無人能奈何他,無非她受些白眼刁難,她也畢竟是曾經老臣的嫡孫女,姑姑姑父護持,崔雁芙奈她不何。 偏偏陸遲在這時候消失,她能不著急的火上心頭麼。 陸遲淡淡扯唇,“說來,是我連累瀅瀅,瀅瀅別怪我才好,往後我定然補救。” 補救……姜瀅瀅面上微紅。 “我怎麼會怪世子。” 姜瀅瀅見他無性命之憂,定了定心,隨後嗅到他身上的些許血腥氣味,“表哥……你是不是受傷了?” “小傷而已,敷過良藥。” “哦……” 姜瀅瀅看得出他的傷在背部,她伸手想虛空碰觸,陸遲不著痕跡地側身避讓,轉向沉默了一路在想事的陸脩敬,“二叔,我暫且不回國公府。” 陸脩敬抬起頭,皺眉,“那你……” “關於這次遇刺,我想趁上朝前,直接進宮面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