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染 作品

第45章 第 45 章

 過了一晚, 終於雨過天晴。 一道光束透入壁洞中,蘇輕眉掙扎甦醒, 發覺自己正枕在陸遲的肩膀。 柴火已燒盡, 她裹緊玄氅,如蠶繭一般,炙燙的熱源卻是由身下的男子傳過來。 蘇輕眉試過撐起離開, 剛起來就打了個寒戰,見陸遲還在睡, 她厚著臉皮又原封不動地趴了回去。 男女之防等重新生了火再說, 呆在這片山林裡, 她實在是好冷。 蘇輕眉側著臉上下試了試, 好像更習慣他的胸膛, 那裡平躺時稍微軟一點, 她找了個較舒適的位置, 往他的身上拱了拱。 片息後,男人忽地輕笑,胸腔震動,低聲喊她,“蘇姑娘……” 蘇輕眉立刻閉眼裝睡。 陸遲睜開眸,側頭在她耳畔啞道,“躺可以, 別蹭了,現在是清晨,我定力不大好。” “……” 蘇輕眉臉上燙的再裝不下去, 揪緊披毯從他身上滾下去, 用背對住他, 也不講話。 陸遲倒是很想再抱她一會, 她的身上綿綿軟軟,而且即使經過那樣慌亂的一晚,她還是很香,可惜他現在必須出去。 “我到外面看看有沒有國公府的人來接應。” 陸遲說完,等女子露出的腦袋點了點,無聲笑了笑,披上外衫離開了壁洞。 聶五和啟明天不亮時就等在陸遲跳下來的位置,看到自家世子過來,聶五咧嘴一高興,再瞥到旁邊滿臉淡然的啟明,乖乖抿上了嘴。 “世子。” “長話短說。” 啟明道:“昨夜世子落下崖壁後,我們的侍衛跟著黑衣人回到了中軍都督府,當場出手截獲黑衣人首領身上的兵部信物,他們抵賴不得。” “賀大人已進宮見皇上,民間也有傳言朝中有人對先帝血脈不敬,世子再呆一日,賀大人定能逼兵部給出一個交代。” 當然信物是栽贓,然而兵部沒有底氣否認,因為他們早就查清,那個人確實是兵部暗中安插在中軍都督府,崔太后私下的旨意,用以監視她的大哥。 崔太后依仗孃家,同時也希望兄長和妹夫能互相制衡,這等事鬧出明面來很難堪,她不敢惹大哥生氣,便只能逼妹夫背鍋,吃下這個啞虧。 總之,能叫他們同室操戈,把兵部鑽營出一個空位,讓給今年春闈的新晉幾位之一。 “府裡呢。” “皇帝插在國公府的耳目,昨夜也以為世子真的遭遇不測,當晚就去瑾蘭院想找到那件東西,洩露出了互相聯絡的方法,我們按圖索驥能揪出大部分,餘下的不成氣候。” 陸遲接過啟明遞來的厚毛披風,“二叔不在乎家裡變成了篩子,但我很在意,在她進門前……”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啟明偷偷瞟了聶五一眼,聶五馬上按照他教的背道:“世子,明早,我帶兩輛馬車來接您和蘇姑娘上去,長庚正在蘇家照顧她的家人,世子不用掛心。” “嗯。” “世子這是不生我氣了吧?”聶五眼巴巴看著男人遠去的背影,轉頭看向啟明,“他應了我一聲。” 自從世子發現郗南葉的事後,就沒搭理過他和李焱,原本坐馬車的該是他,竟也變成了長庚! 啟明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對啊,世子不是應你了麼,反正你死不了呢。” “……” …… 陸遲迴來時用寬葉帶了點洗漱用的水和枯柳枝作為牙具,蘇輕眉大略洗了洗,看到他手裡拿了一件灰蓬蓬的毛披風,驚喜道:“這是哪來的?你遇到長庚他們了嗎?” 陸遲替她披上,“沒有,去池塘時撿的,許是獵人留下。” “噢。”難怪是毛皮製的,看著也很粗糙。 蘇輕眉身上裹暖和了,就想出去看看有無自救的辦法,總不能幹坐著等人,她和陸遲商量完,決定先去他撿到毛披風的附近找找出路,畢竟獵人不會是跳下來的。 兩人繞著小湖擴走了一大圈,一直走到午後都沒發現人影,而且他們發現北邊的山壁更陡,到最後若是實在被困,他們唯有回到滾落的原處看能不能攀上去。 回到湖邊,蘇輕眉踩著岸上石子,用撿的斷竹節盛了點水,昨夜有雨,今晚可得存一些備用。 她邊忙邊沒忍住,抱怨了一句,“陸世子,你的屬下不是都很厲害的嗎,怎麼還沒找到你啊。” 陸遲正在拔些癒合傷口的藥草,聞言笑道:“蘇姑娘說得對,記得提醒我回去罰他們。” 女子嘟囔,“回去……看樣子,我們不會在這山裡過冬吧?” 陸遲似是認真設想了一下,看向她道:“那倒也挺好。” “……”哪裡好! 蘇輕眉抱著幾隻竹節桶,等他採完草藥,想起他肩膀上還有傷口,伸手替他接過,“陸世子,你再捉幾條魚吧,我餓了,昨晚就沒吃。” 她這句話,也就稱呼上肯定了陸遲的尊貴身份,其餘和使喚僕從也沒有不同。 可這時候,蘇輕眉心裡只想著能吃飽活下去,如何會顧得了那麼多。 陸遲也不甚在意,他本來想出來打野兔,但冬日的野物難找,何況帶著她又不能施展武力。 蘇輕眉等他用樹枝飛快釘插了幾條魚,二人趁天黑前走回山洞時,經過了一棵果樹,上面結有紅色的野果,能看到被雀鳥啄碎了一地。 蘇輕眉扯了扯陸遲的衣襬,“陸世子,去摘一點,我想吃。” 陸遲:“……” 男人身量高,不必爬樹,找了塊矮石墊腳撈了兩下,就摘走了兩棵枝杈,掛滿了數排沉甸甸的紅果。 天色漸黃昏,晚霞尚未消退,遙遠的餘暉和薄薄暮靄相銜,溫柔安靜地籠罩下來,像是對昨日遭受了狂風驟雨的山林的安撫。 蘇輕眉跟在陸遲側旁,一前一後地走回去,他們的影子被拉的很長,她不經意,又時不時地踩在了他擋住的暗影裡。 這一刻,他一手拎著魚,一手提著甜果,在她心中,不知為何又與江南那個溫潤的書生開始重疊。 她試著喊了聲,“陸遲!” 男人回過頭,“嗯?” 蘇輕眉微微一笑,“沒什麼,你走快一點。” …… — 兩人回到壁洞裡,天還沒完全黑。 趁陸遲在生火,蘇輕眉熟練地先把那隻小貓擺在地上,端端正正地朝著她,大鼠早上就不見了,也不知是逃了還是藏在洞裡的哪一處,需要小貓看守。 陸遲抬眸看了她一眼,“蘇姑娘用的順手,走之前別忘了還我。” 洞裡彷彿是和世俗隔開的方圓地,蘇輕眉此刻與他之間的相處,不自覺地比先前輕鬆了少許,“真小氣,我有嗚圓,不像你,需要睹物思人。” “那我豈不是很可憐。” 蘇輕眉抱膝而坐,學著陸遲的樣子往火力慢騰騰添柴,“可憐也不能將它收回去,你再尋一隻新的嗚圓去。” 陸遲頓了頓,“那隻黑貓,也是你取的名字嗎。” “……不是的。”蘇輕眉也不懂自己為何想要解釋,聲音忽地就小了下去,“黑貓叫烏圓的可多了,郗公子湊巧取了相同的名而已。” “嗯。” 火燒了一會兒,陸遲脫下上衣,拿起手邊的草藥要敷,蘇輕眉想了想他這兩日的辛苦,且他的傷也和她有關,便爽快道:“我幫你吧。” 陸遲沒有推拒,他反手確實不方便,“咬碎了,敷在我背上。” 蘇輕眉愣了楞,以為自己聽錯,“咬碎?” “不然?這裡有舂桶?” 蘇輕眉腹誹,她還以為只要將葉片貼在傷口上就好,早知不攬下這苦差事。 她默默的吃起草藥,所幸不大苦,帶著清涼,她咬完後連帶汁液都吐在手心,看著一團墨綠色的草藥頓時赧然道:“我、我真的敷了。” “來。” 陸遲為了與她方便,寬闊赤|裸背脊挺得很直,肩胛骨收起漂亮有力的弧度。 蘇輕眉面對這樣男子氣息十足的後背,緋紅著一張臉,用指尖將葉泥一點點塗開在他背上,那些畢竟是自己咬過的,看著它嵌進他的傷口時感覺很奇異。 就像在揚州時,陸遲吃掉了她的酒釀。 蘇輕眉自覺有點胸悶,邊塗邊道:“黑衣人,是上次在揚州給你下藥的一派人嗎?” 男人笑:“蘇姑娘是關心我。” “我是怕出去後,你連累我。” “算是吧,想要我命,能要我命的,無非就是那兩位。” 蘇輕眉沒問下去,她也無意探聽更多,便故意在他一處輕傷上重了重手,假作玩笑地岔開話題,“陸世子,我現在也能要你的命,你給不給啊。” 陸遲微疼地笑出聲,“不給。” 蘇輕眉挽唇,她也就是瞎說的,過了會兒,又聽他道,“或許,以後願意給呢。” …… 烤魚的時候,外面驀地傳來遙遠的炮竹爆炸聲,隱隱約約,蘇輕眉好奇地走到外面,“怎麼了?” 陸遲把烤完的魚分給她,上面淋了一層捏碎的酸果汁去腥提味,“蘇姑娘忘了,已過了子夜,今日是上元節。” “啊!” 蘇輕眉當真把日子忘記了,她背靠洞口的側壁上,抬頭看了眼天邊皎月,“難怪今晚的月亮好圓。” “陸遲,你記不記得我們在揚州,那時你說上元節一起賞燈,沒想到我又是和你……”蘇輕眉說到一半,想起他其實並不愛提江南的事,停住了沒說下去。 陸遲卻是接上,“這麼說來,遇刺也不全是壞事。” 蘇輕眉見他神色尋常,張嘴咬了口烤魚,酸酸甜甜,恰好抵掉了魚的腥味,她吞下一小口,“其實……你真的,想與我一道做海貿的經營?” 他雖然把憑照給了她,最終兩個人的約定並未理清楚,那日所言,都糊里糊塗,她一直想找機會和他講明白。 眼下就很合適。 “不想。”陸遲側眸道:“你很清楚,我只是在尋一個,見你的理由。” 蘇輕眉耳尖緋紅,輕聲,“因為,喜歡我?” “因為喜歡你。” “多喜歡呢。” 陸遲在最初發現動心時,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原來是沒有答案,也沒有區別的,無論有幾分,他都想要得到她,至少喜歡這兩個字是真心。 所以他說:“很喜歡。” 蘇輕眉沉默了良久,才低低開口:“我當你說的是真的,你能不能答應我,別傷害我身邊的人,包括郗公子。” 陸遲與她對視,“那你能不能答應我,倘若明日我們能上去,陪我再去一次長街,看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