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熵 作品

第57章 第058章(三合一)

    凌冽沒看懂他露骨的眼神,只當自己的威脅起了效,他翻了個白眼,從小蠻王身上下來滾到一邊,睏倦地打了個哈欠後,他枕著長枕懶洋洋嘟噥道:“別折騰了,明日還要早起呢。”

    烏宇恬風“嗯”了一聲,卻拍拍凌冽的肩膀將人轉過來、面對面圈入懷中,而後他抖開了絮絲被、將兩人嚴絲合縫地裹住,“哥哥好夢。”

    ○○○

    欽敦江畔,蒲干城。

    手提一盞燈的蒲幹公主米莉亞*,正急急忙忙地穿過長廊,來到了她父王母后所在的大殿門口。米莉亞公主身上僅著一條圓花紋筒裙,呼嘯的夜風險些將她系在脖子上的絲絹整塊吹走——

    她不得不停下來,將燈放到一旁,用手緊緊護住絲絹。

    結果一低頭間,就聽見大殿內,傳出了他父親阿奴律國王的聲音:“……只要能復活瑟魯提,我會不惜一切代價。”

    米莉亞一驚,緩緩放下了預備敲門的手。

    瑟魯提是她的弟弟,十七歲時,不慎溺斃在欽敦江裡。

    大殿內,年過四十的阿奴律國王斜倚在金座上,而她的母后瑪黑,正在給他添新的燈油。殿內的光線明亮起來後,瑪黑才看見案几上攤著一張羊皮卷:“……苗人來信了?”

    “嗯,要我們幫助緝拿黑苗巫首。”

    瑪黑一愣,而後臉上露出幾分擔憂,“那您打算如何應付?”

    “瑟魯提是我唯一的兒子,我自然不可能同苗人合作。”

    瑪黑微微鬆了一口氣,但臉上表情依舊繃著,“可苗國勢力強悍,您這樣,若他們一舉攻城……”

    阿奴律嘆了一口氣,將妻子攬過來,“為了瑟魯提,我會死守到底。”

    瑪黑伏在丈夫懷中,看著他堅毅的面龐,心中湧出一股感動,但她還是幽幽嘆了一口氣,小聲勸道:“其實大王您正當盛年,國中又多好女,您何不封一位貴妃,又何愁沒有王子?”

    阿奴律皺了皺眉,“本王此生只得你一人,此事休要再提。”

    瑪黑動容地看著他,眼中蓄滿了淚花,她輕輕點點頭,將腦袋枕在丈夫的胸膛上,卻還是忍不住道:“……其實米莉亞聰慧,能處政又善用兵,您何不……”

    “女兒有什麼用?”阿奴律卻粗暴地打斷了妻子,“將來都是要嫁人的,只有兒子,才是我蒲幹王朝最合法的繼承人。”

    瑪黑愣了愣,最終只是輕嘆著,依偎在丈夫身側。

    兩人相擁的身影,還有他們所說的那些話,全部一點兒不拉地落在米莉亞公主的眼中、耳裡,她站在門口僵了半晌,而後緩緩地蹲下身去拾起了那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夜風撲滅的燈。

    明明夜風已止,她卻止不住地打寒噤。

    任她再好,也比不過已經死去三年、刁滑頑皮的弟弟。

    ○○○

    蒲干城外,欽敦江上游。

    隔開南境和蒲幹國的高黎山陡峭險峻、山脊高隆,並流的三江將南北蜿蜒的山脈縱切成極苗條的一縷。山風呼嘯,佈滿茂林的山上漆黑一片。

    山北靠近山頂的一片杉樹林中,隱隱透著一星半點的火光。

    火光來自一個依山而建的寨子,寨子的大門用禿杉樹幹搭建,正中橫樑上懸掛著一枚木雕的上弦月,月亮兩旁環繞著祥雲紋和重瓣層疊的牡丹花,看上去簡約又精緻。

    寨子不算大,容納不過百人。

    杉木製成的小樓和樹屋中央,是一座下沉的圓廣場,廣場中央是一株漂亮的大樹牡丹*。火紅色的花朵即便在黑夜中,也是分明豔奪目。

    樹下聚集著幾個身穿深藍色沾染筒裙的姑娘,她們皮膚偏黑、身量瘦小,長髮高高盤在腦後,腦門前扣著一頂大大的竹編斗笠,斗笠有疏密:稍稀鬆的、還能看見姑娘的臉,密一些的、便只能看見斗笠表面的彩繪。

    “今天那個姑娘生得好美!”其中一個姑娘開口,“可惜受傷毀了……”

    “不過她能被路易親自照顧呢!”另一個雙手擰在一起,語氣有些羨慕。

    “嗯?”前一個笑她,“那你再偷偷劃傷自己腿一次啊?路易肯定會溫溫柔柔地給你拿藥的。”

    後一個姑娘臊得面顯紅暈,她惱火地追著姐妹打了兩下,等人連連告饒,她才有些不甘心地坐到樹下,靠著大樹牡丹棕黃色的樹皮,輕聲道:“可惜路易終有一天要走,不會留在我們淺淵寨裡。”

    她的姐妹愣了一瞬,似乎不滿她這樣洩氣,便蹲下來揪了她的臉龐一下:“不試試怎麼知道呢?!再說了,之前來的那些阿伯們多半到年齡都要回去的,路易至少還要待十多二十年,你還有機會!”

    姑娘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心動,但又忍不住懊惱,“……今天我就應該留下幫忙的。”

    “哈哈哈哈,那你晚歸被寨主婆婆罵時,我可不幫你!”

    “你討厭!”

    ……

    兩人打鬧嬉戲的聲音在空寂的深山中尤為明顯,很快就模模糊糊地傳到了離寨子不遠的一處尖頂小樓中。小樓用石磚壘砌,窗戶皆用西來的琉璃碎片拼貼而成,正門木製,上頭雕刻著繁複的花葉紋。

    晚飯時,乾達終於弄清楚了救他的兩個隆胎蒙身份:

    將他從水中救出來那個紅髮綠眼睛的,能說一口流利的苗語,名字是約拿。而他身後那個金髮藍眼睛的少年,名路易,他們都是輾轉從天竺來南境的傳教士。

    乾達在內心翻白眼,同樣的說辭,他十七八年前就聽過。

    這種番邦異僧,信仰著一套與南境、中原完全不同的神明,直言天上有個全知全能的天父,為了拯救人間疾苦,竟將自己的獨子獻給了世人*。

    只要是信眾,這群番僧就會將你約為兄弟、親人,他們面容和善、做事不求回報,只要你信奉天父和教義,就會得到他們無條件的支持和幫助。

    約拿給乾達帶來了食物,並給他帶了一副柺杖、方便他行走:

    “先生有什麼需要的,都可以對路易說。我們這裡常年救助在山中迷途的旅人,藥材、食物一應俱全,您且放心養傷就是。”

    乾達沉默著點了點頭。

    約拿和路易對視一眼,他們來東方多年,從天竺到南境,可見過太多這樣對他們充滿敵意和芥蒂之輩。兩人都沒有生氣,只是溫和地笑了笑,然後約拿又說了幾句天父會平等護佑眾人的話後,才起身離開。

    乾達獨自在屋中坐了一會兒,看著自己被夾板固定的雙腿,終於無奈地撇撇嘴——他如今的身體狀況也並不宜折騰,能留在番堂中養傷也好,待傷好了、才能再圖來日。

    想通這一點後,他臉上也重新有了光彩。

    約拿留給他的食物是一份羊酪泡飯,乾達端起來大口吃完後,就拄著雙柺緩緩挪動到房子的窗戶口。他所在的房間是番堂三樓,從窗口能夠看見整個後院。

    院內,那個名叫路易的隆胎蒙正在跟一個姑娘拉拉扯扯。

    “啊這位美麗的小姐,”路易張開手臂攔住對方,“您、您還在發高燒呢!”

    “……讓開!”

    姑娘一開口,乾達臉上的表情就變了,他揮動柺杖、急急上前兩步,將自己半幅身軀都塞到了窗戶中,即便番堂院內沒有點火把、月光也不算明亮,但他還是第一時間就認出了:那姑娘就是阿曼莎。

    路易被罵了,也不退讓,為難道:“別這麼兇嘛,我沒有惡意的,您都昏倒在山下、被淺淵寨的姑娘們救上來了,就暫時先別亂跑了——”

    阿曼莎的灰瞳中閃過一抹怨憤,她瞪著路易:“你懂什麼?!”

    她一路南下,暗中跟隨蠻國大軍見到不少屍人慘況,她根本沒想過自己的阿甲會變成這樣。在螳螂山一戰後,阿曼莎就一直在附近尋找——冥冥中,她總覺得乾達沒有死。

    路易苦惱地舉起雙手。

    “阿甲他……”阿曼莎搖晃了一下,她抬手摁了摁額頭,“若我不盡快找到他,他會、會釀成滔天大禍的!”

    “好好好,姑娘你先彆著急,”路易不安地跟著她走,“你看這樣好不好?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明天一早我陪你一起去找、去找你父親。”

    阿曼莎眼神鋒利地瞪著他,根本不相信這異邦番僧能安好心。

    乾達遙遙看著她,忽然在腦中轉過一個念頭——

    他這女兒是被大巫挑選為聖女的人,從小被餵食靈植靈藥,身體遠超常人,大部分的蠱蟲和毒蟲都不能近她身。

    乾達眯了眯眼睛,悄悄攥緊了懷中揣著的那隻小罐子。

    如果——他用阿曼薩做引呢?

    ○○○

    次日清晨,蠻國大軍南下開拔,翻過螳螂山往欽敦江畔行進。

    蒲幹國王態度曖昧,並未明確拒絕伊赤姆的提議,卻也並未答允要協助緝拿黑苗巫首。

    烏宇恬風當機立斷,決定陳兵欽敦江畔。

    既然凌冽明言中原無事,那麼解決黑苗巫首,就成了他們目前的首要大事。畢竟馭屍術危害甚重,若任由他在蒲幹國做大,將來對整個南境來說都是禍患。

    高黎山極險,大軍用了整整一個白天才到達了山北的欽敦江畔駐紮。

    黃昏日落,滾滾江水上泛起金光粼粼。

    凌冽他們剛剛安頓下來,住在高黎山中淺淵寨的姑娘們,就帶著做好的美酒佳餚翩然而至。

    淺淵寨是蠻國邊境上一個以漁牧採摘為生的小寨子,寨中以女為貴,只有百餘人口。寨中的男子不常出門,女子多佩銀、著墨藍筒裙,頭臉戴斗笠:未出閣的稀疏,成婚的極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