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456.親切 “做得還不錯。”.....

  兩個倒黴鬼就近住了下來, 徐知府又將本地的商人、里正之類叫來,詢問普通人走這一路需要的時間,又要走路途熟悉的人, 預備萬一超期了,好派人進山打探消息。

    那一邊,陳枚一路走得還算順利。他也是隨軍出征過的人,小吃一些苦頭還能撐得住。帶給他更多困擾的,反而是與蘇喆的聊天。越往山裡走,路越窄、越陡。趙蘇看出了他的尷尬,頂替了蘇喆的位置,給陳枚介紹“這路還是幾年前新修的,往前只有人馬踩出來的山徑。”

    陳枚嘆道“那也不容易了。”至少給取直、平整了一下。

    趙蘇道“可不是,這陣子還好,遇到下雨的時候,這條路就沒人走了。山上隨便衝下點石頭就要人命。想到別業去,就要繞遠了。”

    陳枚問道“別業”

    趙蘇笑道“要等你宣敕之後,才能改稱呼。”

    陳枚道“你們不必這般戒備,敕書已經帶來了,還怕朝廷反悔不成”

    趙蘇道“倒也不是怕,只是知道朝中有人心裡不痛快。”

    陳枚道“哪能讓所有人都痛快呢不過,叔父呃,她老人家這次確實讓人措手不及。”

    三人邊走邊說,說累了就飲水、休息,都是年輕人,又不曾攜帶家眷、行李之類,策馬趕路過午後不久就看到了傳聞中的“一線天”。

    一進山口,陳枚就覺得身上涼嗖嗖的,馬也不安地原地停住,刨了刨蹄子。趙蘇與他並轡而行,道“可算趕上了,午後最熱,這條路倒是陰涼,請。”

    陳枚這才鞭馬與他並行。

    越走越涼,陳枚身後只有人的喘息與馬不時的一點響聲,兩面的山好像要擠過來一般,人和馬的呼吸聲都變大了一點。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陳枚覺得更壓抑了,蘇喆的話音裡突然帶上了高興“就快到了,過了這個關口再走一陣兒就到別業了。”

    陳枚精神一振

    一行人到了“關口”前,陳枚發現這個“關”位置卡得剛剛好,守衛的人卻不太多,約摸幾十個,“關”也修得不大。整個南方,或者說幾日見聞裡的梧州,比起北方、尤其是京城,稱得上是荒涼貧瘠。

    這是一種與西北一眼望去統統是砂子不同的另一種荒涼,它有山有水,卻又讓你稍一接觸就生出一種此地貧苦的感覺。西北雖然空曠遼遠、物資也不豐富,但人可以舒展,在一個平面上你隨便奔跑。山林之中,稍一動,很快就是上下顛簸,左右碰壁。哪怕有路,路也是蜿蜒盤繞。蛇蟲鼠蟻,山上還帶掉石頭的。

    煙瘴之地

    吉遠府是經過祝纓一十年經營的地方,雖然不如北方大氣,但城裡城外已經不太符合“煙瘴之地”的描述了。進山之後,陳枚終於真切地明白了為什麼“流放到這兒是僅次於死刑的刑罰”。

    趙蘇和蘇喆卻顯得很輕鬆,兩人與守關的士卒驗了身份,士卒們好奇地看著這個從山外來的大官。

    陳枚含笑對他們點頭,留意看了一下他們手中執的梭標,保養得不錯,槍頭也是鋥亮。這些士卒身材不算特別的高大,看起來卻精瘦健壯。哎,做叔父的兵,總是能夠被養得很好。

    又行一段,天黑前“別業”就在眼前了。

    陳枚心道,這得從什麼時候就開始經營了怪不得她不慌不忙,也怪不得她敢就請旨要一個縣令了。

    有隨從飛馬進城去報信,跑到一半忽然勒住了馬“大人”

    祝纓從路邊一株樹下踱了過來“小妹他們回來了”

    “是”隨從道,“已經到了別業外面啦”

    祝纓彎下腰,拍拍一個小豆丁的腦袋“我有事兒了,今天就到這兒,過兩天再來找你們玩兒。”

    另一個小豆丁把腦袋也湊了過來,指了指自己的頭頂,祝纓也摸了摸。一群豆丁好像得了令一般,將她一圍,都頂著腦袋湊了上來。祝纓只好這個摸摸、那個捏捏“好啦,我真得去忙了。”

    小豆丁們依依不捨,一個膽子最大的活潑男孩兒問“大人,兩天是嗎今天一天,明天一天,後天”

    祝纓笑道“行。”

    “就這兒樹底下”

    “行。去吧。”

    問話的男孩兒說“一定要來哦,我帶我娘做的好吃的米糕來”

    “好,我請你們吃糖。”

    孩子們歡呼聲中,祝纓從腰上拿出個牛角號,嗚嗚地吹了起來。聽到號角聲,別業裡許多人按照安排動了起來得安排人迎接天使。

    祝纓吹完,將牛角號掛回腰間,抬步往外走,豆丁們卻不散去,都站在路邊樹下看著她。他們都是祝纓離開後出生的,原本與祝纓是一點也不熟的。他們家中長輩要謀生養家,比他們大些的孩子也各有活計。

    別業不比外面,外面的正經的官學,有朝廷派的學官,別業雖然待人不錯,深造學問的條件到底欠缺。只能把年幼一些的孩子攏起來,一天上半天的課,簡單地教點識字、算術,教授一些常識之類。後半天他們就放了鷹了。

    祝纓回到別業,沒有馬上接過所有的庶務,她還是一貫的作派,先蹓躂。

    不出意外撞到了成群結隊瘋跑的一群豆丁,雙方一拍即合

    豆丁們對她沒有概念,只知道大屋裡住的都是好人,而眼前這個人,她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玩。小江有些沉鬱,花姐更是慈祥溫柔,兩人同齡,都年近五旬了,是這些孩子祖母的年紀,慈祥有的、親近有的,都不像祝纓這樣風風火火就闖進了孩子群裡一塊兒玩,給人當老大。

    她不但識字,會她們會的書,還會更多她們不會的東西。爬牆上樹,射箭、打架她統統比孩子們還溜。

    直到陳枚來了。

    陳枚自思身份,也不敢讓祝纓出城來接他,就跟著趙、蘇一人進城。

    陳枚知道,很多地方的豪強會有自己的莊園,大的規模甚至可以與朝廷設置的城鎮相比。但是這個“祝家莊”,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規劃整齊”。他敢斷言,這裡從一開始,這個地方就是作為一個“家園”被設計的,它的區劃明晰、坊市整齊,一些歷史悠久、自發聚居而成的小縣城都沒有這樣規整的安排。

    他留意看著這處“別業”,且不說牆高溝深,只看這裡住著的人,就知道此間主人的用心。人有貧富,但不同人之間的差距不如外間那麼大。走了好一陣,城中沒有看到乞丐。他雖是個相府公子出身,也見過窮人,衣不蔽體的哪裡都有,別業這兒,有衣服打補丁的,有褲腳上卷的,但都有完整的衣服。

    普通人不可能吃得白白胖胖,卻也沒有餓得像塊枯木一樣的可憐人。

    陳枚心中的感慨越來越深,身邊的蘇喆卻突然說“姥”

    陳枚定睛一看,只見祝纓正從路上向著他們走過來。她身邊沒有侍從、沒有護衛,只有她一個人,穿著藏藍色的男袍,蹀躞帶、小金冠,與在京城時別無一致,陳枚用力想從她的身上找出點女人該有的樣子,失敗。

    他跳下馬來,上前抱拳,嘴巴自動地說“叔父。”

    祝纓道“一路辛苦。”又安慰了他的隨從幾句。隨從們也暗中嘀咕看不大出像女人呀,別是被人陷害的吧。

    兩人靠得近了,陳枚才發現祝纓還是有一點變化的,衣服更樸素了一點,神情也更舒展了。在京城的最後幾年,所有人過得都有點窩囊。陳枚已經覺得祝纓是最波瀾不驚的了,見到現在的她,才知道當年在京城,她也是有憂慮的。

    她的衣服也稍做了修改,比普通的男裝更貼體一些,顯得她更瘦了一點。貼體的衣服又讓行動間多了點瀟灑利落。

    更沒個女人樣了。

    陳枚心裡卻舒服了一些,他更熟悉這樣的祝纓。

    祝纓與他並肩往大屋走,趙、蘇一人一路宣傳“這是京城派來敕封的”圍觀的人笑著議論了起來。

    到了大宅前面,歡迎的儀式才開始,陳枚看到了一堆穿著官衣的人,這其中有他很熟的林風、路丹青以及趕回來的祝青君。

    祝纓道“來,認識一下。”

    陳枚第一眼只猜出來蘇鳴鸞,又從人堆裡看到了花姐與小江,憑藉步態分出兩人。其他人就靠祝纓介紹,陳枚覺出山雀岳父一直盯著自己,不由有些警惕。

    趙蘇道“我去請香案來。”

    陳枚往祝纓身邊站了站。

    香案擺上,陳枚匆忙宣佈了任命,這道詔書是經過爭取的,指責訓誡的話被刪了又刪,只留下要親政愛民之類的套話。然後是官服,花姐幫忙給接了。

    一切做完,陳枚笑道“國事已經辦完了,現在是家事啦臨行前,家父命我一定要拜見一老。”

    祝纓道“跟我來吧。”

    張仙姑與祝大都在後面,祝大搬張躺椅,臥在簷下無聊地擺弄著幾枚銅錢打卦算命。兩人被搶先一步跑過來的隨從扶到了堂上,才坐下,祝纓與陳枚等人就到了。

    張仙姑與祝大都認不出他,聽祝纓介紹了,張仙姑才說“哎喲,才這麼大啦剛認識那會兒,你爹也就你這個年紀。”

    陳枚長得清俊,頗為討喜,一口一個“阿婆。”又說自己的父母都很惦記張仙姑和祝大等等,絕口不提祝纓是個女人的事兒。

    將一老哄得合不攏嘴,直到祝纓催促說前面設宴了,張仙姑才放他們離開“夜裡冷,給一郎拿曬過的厚被子。”

    祝纓道“記著呢。”

    陳枚與祝纓出了張仙姑的正房,看祝纓心情似乎不錯,於是問出了陳萌要他問的話“聽說,有兩位姑姑在這兒。”

    祝纓一挑眉“他怎麼同你講的”

    陳枚道“阿爹說,他不說,到了您面前恐怕會說得更仔細,就如實講了。我覺得還有隱情,對麼”

    “他讓你看幾個人”

    “兩個。如果事實就像表面的那樣,只要看一個就夠了,對不對”

    “走吧,她們就在前面。如今設縣了,她們也有職事。梧州離京城三千里,公文往來不便,有什麼事,還是一次講明、講定才好。否則拉拉扯扯,耽誤事兒。”

    “您的意思是”

    祝纓道“設縣了,官吏名單要定。”

    “哦哦,這個好辦。”

    “走吧。”

    兩人到了前面宴已經擺下了,祝纓先不入坐,把陳枚帶到花姐與小江面前,道“這是當年陳相公的孫子,陳大的小兒子。”

    陳枚乖乖地給一人一人行了一個禮,小江側身避開,扭臉走到祝青君身邊坐下了。

    花姐道“她不善與人交際。”

    陳枚道“明白,明白的。您還好嗎家父家母都很想念您。”

    “我很好,你父母呢也還好嗎”

    “都很好。”

    花姐還記得陳枚的哥哥,又問他“大郎呢聽說娶妻了。”

    “是,嫂嫂是施相女孫。”

    又說了幾句話,花姐道“他們在等你們開席了。”

    祝纓與陳枚才上面坐下,祝纓先舉杯,大家先飲三杯,不外感謝皇帝、感謝朝廷、陳枚跑這一趟也辛苦等。

    陳枚又敬祝纓,再敬在座各位。

    都客氣完了,蘇鳴鸞挺身而出,拿出了準備好的奏本。陳枚先看祝纓一眼,才問“這是什麼”

    蘇鳴鸞理直氣壯地道“咱們梧州,如今有六個縣了,但從來沒有一個刺史在梧州理事。請朝廷給我們一個刺史。”

    陳枚放下了酒杯,已經知道他們的意思了,但他還是問了一句“你們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了,是也不是”

    “當然。”

    “那寫在這裡面了嗎”

    山雀岳父道“當然寫了,我們也畫押了,還請貴使將話帶到朝廷。我們只認自己認定的人。”

    陳枚有些為難,道“這不是我能決定的。”

    一個縣令還能忍,祝纓要做刺史,他怕皇帝氣死。

    蘇鳴鸞雙手保持著往前遞的姿勢,所有人都盯著他,陳枚硬著頭皮接過了奏本,道“我、我也不能保證。”

    趙蘇笑道“您能給轉交朝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