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455.巡視 你好歹毒!.....

 祝纓道:“左右是周旋罷了。”

    蘇喆有些難過, 當年在梧州的時候——現在知道梧州是天下諸州中一個並不很重要的偏僻地方——祝纓掌管一州, 令行禁止, 能做多少事情?如今回到朝廷,掌天下財賦了,第一要做的竟是“周旋”。

    蘇喆無端端恨起朝堂這些道貌岸然的君臣來了!

    祝纓哪裡知道蘇喆的腦袋裡已經想了這麼多?

    她從來不會心存僥倖, 此時心中已有了籌劃, 與各方勢力周旋就是她的一項重要工作,這件事別人也做不了不是?至於實務,抽空做就是了。

    她拍拍蘇喆的肩膀, 說:“詹事府的人都會另有職司安排的,這些日子你與林風不要出頭挑事,叫人拿著把柄,咱們才好從容謀劃。”

    蘇喆一聽就急了:“不用!您先不用管我們!我與他,獠人,朝廷拿我們當擺設也不會不給一點兒好處的。您只管辦您的正事去,但凡耽誤了您一丁點兒的事,在我心裡這輩子都會過不去的。”

    祝纓微有驚訝:“你今天這是怎麼了?”

    她終於有了一點點的焦慮,她不大會帶孩子,也不太知道一個正常生長的姑娘在二十歲上下的年紀的想法。她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也無從體會這樣的心情。

    蘇喆定了定神,低聲道:“冼詹事說升了丞相去了,政事堂裡還有一個鄭相公呢,立時就能鬧個天翻地覆。神仙打架,咱們不得趁著現在早做準備麼?我就算在朝上,用處也不大。咱們得有個輕重急緩……”

    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又理智,只有這樣,才能讓祝纓把她的話聽進去。

    祝纓道:“嗯,知道了。”

    蘇喆吃不准她到底有沒有在認真考慮,一時失語。

    祝纓這幾天過得索然無味,直到此時,看著小丫頭板著一張臉,壓著眼睛看著她,心情才好了些。她愉悅地淺笑,拍拍蘇喆的帽子:“回家歇一歇,再帶上林風回東宮,這幾天你們盯著東宮。”

    蘇喆被一個笑容安撫了:“是!”下意識地想提起衣襬跑掉,又旋過身來,“阿翁,東宮會出事嗎?”

    祝纓道:“中宮現在還住著人呢,一時半會兒也搬不完,新後她們還得住在東宮。”

    “哎!”蘇喆答應一聲,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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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鬆愉悅也就到此為止了,接下來就是輕車熟路的無聊。

    祝纓對蘇喆不是隨口應付,她接下來要做的有兩樣——給先帝挖墳撥錢、給新皇一家花錢。

    祝纓終於回了戶部。

    戶部的長官每天按點哭喪,下面的小官小吏忙得要死,一見到祝纓回來,終於有了主心骨。葉、李二人迎上來問道:“政事堂催促日期了嗎?”

    祝纓道:“催不催的,也不要管它!讓他們一樣一樣的來。”

    她先召集眾人開一個會:“李援,你領一半人管日常事務,往年這個時候該幹什麼,現在還幹什麼,別的雜事不用你管。有人問你,讓他來找我。”

    李援心下大定:“是!”

    “葉登,你領另一半人,眼下幾件事——營建山陵的錢糧、徵發,修葺宮殿供養太后,待太后移宮之後,再修整中宮及其餘宮室,請皇后移宮。陛下登基大典的錢帛準備。各種儀式都在大黃之後。所有錢糧,不要一次都撥給了,他們幹多少活,你給多少錢糧。一程一程地給!一次或支半月、或給一月。有誰說你刻薄他了,讓他來找我。”

    “是。”

    任務一分,戶部雖忙,心卻都輕鬆了起來。

    李、葉都不急著走,笑吟吟地問道:“大人此番,又要高升了吧?”

    祝纓擺了擺手:“國家遭到了喪事,這個時候都不要想自己的得失啦,把事做好先。”

    “是。”

    葉登就要趙蘇給他當個副手,祝纓道:“行,給你了。”

    李援扼腕!下手慢了!

    誰帶出來的像誰,趙蘇跟在祝纓身邊這麼多年,頗得幾分真傳,有這麼個人在手下,幹事會輕鬆許多的。

    李援悻悻地帶人去幹十年如一日的枯燥工作,哎,進入二月了,得準備春耕呀!是個細碎繁瑣的活兒。

    葉登卻笑吟吟,對趙蘇道:“咱們也去忙吧。”

    戶部也是有經驗的,凡死了皇帝,戶部要乾的幾樣都是有數的,現在又不讓他一次把所有事情的方案都弄好,葉登就相當輕鬆了。帶著趙蘇,先揀出上次配合施鯤的舊檔,抄出前期需要調撥的,再翻出個公文,行文給有司,詢問太后宮室修葺情況。再行文給禮部,詢問大典等準備情況。

    第一項還需要他預估個總數,後面則等到其他地方回了公文也不遲。

    很快,他就把幾份公文擺到了祝纓的案頭:“他們必會多要的!”

    祝纓道:“知道了,我親自去政事堂說去,不會予取予求的。”

    葉登放心地離開了,趙蘇趁勢留了下來。祝纓問道:“怎麼了?”

    趙蘇也問了一個與蘇喆一樣的問題:“您會怎麼樣?鄭相公提前回來了,冼詹事都拜相了,姚尚書也回來了,您呢?”

    祝纓失笑:“我還想怎麼樣啊?誰告訴你,他們幾個都安排好了的?”

    趙蘇道:“他們必是要爭的,貪心不足嘛。等他們爭起來,您夾在中間肯定不會好受的。不趁現在多多壯大,讓他們不能拿您作筏子,將來有得苦頭吃呢。”

    他這幾天不免有點心浮氣躁,這次與上次不一樣,上一次,四十年的皇帝死了,他也不覺得慌,當時的朝廷,多穩呀!現在呢?誰也不會想到,才過了六年,朝廷的變化竟會如此之大!

    祝纓道:“那也有我。”

    趙蘇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可也太累了。天子……”這皇帝當太子的時候看著就毛毛躁躁的,趙蘇不是特別看好。

    祝纓道:“那你就多為我分擔一些。”

    哪知趙蘇竟十分認真地答應了:“是。”

    祝纓道:“去吧,這幾天我少不得與他們打擂臺,家裡的事你與小妹她們多留意。”

    “是。”趙蘇嚴肅地應下了,對祝纓深深一揖,轉身離開。

    祝纓將公文審了一遍才發出去,然後拿著營建山陵的那一份預算去了政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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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的氣氛安靜而壓抑,裡面有不少哭完靈繼續辦公務的人,大家的臉色都不太健康。

    哭的。

    裡面的人也透著一點不安,瞧瞧這都是什麼人!陳相公脾氣不錯,就是碎碎叨叨的。鄭相公與冼相公是不對付的,一天別八回苗頭,看著也沒有臉紅脖子粗,但是一不小心就聽不懂他們的機鋒。

    竇相公火急火燎,走在他的身邊都怕自己被他的火星子崩著了。

    還有一個李相公,發去營建山陵了。營建山陵也是個丞相啊!他還喜歡過問許多事,每件事他都不太懂,還要問。

    上頭是這麼四個人,想投機的聰明人都要掂量掂量——人家各有各的班底,捲進去容易成炮灰呀!

    瞧,這又來一個……哦,是祝尚書,那倒不是炮灰了。

    祝纓在政事堂裡熟人不少,今天過來,大家也同她作個揖、抱個拳之類的,但目光都變得謹慎了。

    政事堂裡最天真的一個孩子,還不知道這朝廷的厲害,好心在路過的時候對祝纓說了一句:“相公們在吵架。”

    祝纓道:“是麼?那我等他們吵完。”

    她說得輕鬆,看得這一身青袍的年輕官員也跟著笑了一下。

    祝纓踱到窗外,就聽裡面鄭熹與冼敬在爭執。起因是新君登基要起草各種詔書、大典要起草種種文稿,此外還有許多的文字工作要做。

    劉松年一走不回頭,陳萌提議讓楊靜來起草最主要的幾份,得到了一致的同意。李丞相想給先帝寫祭文,這事兒又被新君給駁回了,讓找個文學之士來寫,楊靜又添了一個任務。

    冼敬於是說,如此一來,細碎的文字就不能讓楊靜再承擔了,他認為可以把餘清泉給召回來。

    鄭熹聽了也不反對,因為他也要把柴令遠給重新召回來。

    要召柴令遠,冼敬先不提他自己的弟弟冼玉京,又把幾個被踢出京城的官員也要召回。

    於是你也召、我也召,你加碼、我也加碼,聽得旁邊的陳萌一張臉變得綠油油的。陳萌四處一看,竇朋還不在。竇朋是政事堂裡資歷最老的,現在正跟新君解說國家大政。

    陳萌忍無可忍:“你們二位,能讓吏部過兩天安生日子嗎?!”

    祝纓聽的時候,陳萌正在以一敵二,他細數這兩個人要召回來的人選:“降黜皆有因!又無尺寸之功,如何再召回中樞?簡直是視朝廷法度為兒戲!不行!”

    冼敬道:“這是有用。”

    鄭熹低頭看了看名單,是略有點多,但也沒那麼多不是?他緩聲對陳萌道:“太子登基,新朝雅政。”

    陳萌的腦子嗡嗡的:“新朝雅政,也要給別人活路吧?有用?也得是個可用之材,弄塊廢料來做什麼?”

    冼敬不服氣地問:“怎麼就是廢料了?”

    “怎麼就不是了?”陳萌反問,“他都幹了什麼,沒點數嗎?”

    鄭熹又來打圓場:“不如,請陛下聖裁。”

    陳萌真想翻白眼:“我可不好意思拿這個去陛下的面前!二位、二位,二位仔細想想,這些人都召回來了,還有地方安置別人嗎?冼公,你手上還有詹事府要安排吧?這就不管了?還有鄭相,您就不想想太后、皇后兩家外戚也要安置的?”

    他陳萌,他親家施鯤,對了,還有他兄弟祝纓,就站一邊看著?你們不要太過份啊!

    鄭熹反應很快:“這些當然要安置的!挪一挪嘛!吏部考核,再黜一些不稱職的走。”

    新舊交替,人員當然也是要換的。

    陳萌道:“我說,咱們先把局面穩下來行不行?”

    鄭熹道:“好。”

    冼敬也先拿出詹事府的名單來,暫不提餘清泉了。

    祝纓等他們不吵了,才讓人通報。

    營建山陵是大事,三個丞相都聽她彙報。陳萌是支持祝纓的,祝纓既這麼安排了就一定是有道理的。陳萌只問一件:“按月支?”

    祝纓道:“按月我都嫌多,能三五天一次才好。否則,就算給他們了,他們存放在何處呢?還是戶部的庫安全。”

    鄭熹也不反對,冼敬也挑不出毛病來。

    事說完了,氣氛有點怪,鄭熹道:“你做事一向又快又妥帖,可也要保重身體。還有一陣子要忙呢。”

    祝纓道:“已經有頭緒了,並不累,相公們更要保重自己才好。”

    客氣一回,陳萌看著實在難受,指著大殿說:“哎喲,又到時辰了,同去?”

    又得去哭靈了。

    靈前也不太安寧,祝纓看到了衛王等人湊在一處,哭得悽悽切切,間或低頭私語。諸王從十年前就不安份,這麼些年了,竟然還不放棄!

    祝纓真想把他們都抓大理寺去。

    衛王還不算,另一個煩人鬼是穆成周。穆成周白瞎一個好姐姐,穆太后當日給了他極好的機會,他給弄沒了,給太后、新君丟了個大臉。

    身上的官職也被新君一氣之下給奪了,如今身上只有一個因太后孃家而賜的爵位。

    他蹭前擦後,也想“起復”,新君不搭理他,他就往政事堂這邊湊,與陳萌說話尤其的親切。

    鄭熹見狀,抿出一個嘲諷的笑來,也不管穆成周。

    新君看著眼前的一幕一幕,腦袋一抽一抽地疼,心裡也煩得不行。他做太子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的父親不是很合格,也會有“要是我來……”之類大逆不道的想法。

    等到自己坐在這個位子,才真正的意識到,皇帝不好當!

    就說這眼前!

    難道他特別的喜歡冼敬嗎?沒有!但是不能讓鄭熹一家獨大!他倒是比較欣賞陳萌,可陳萌在他的心裡離一個“賢相”還差不少。竇朋也是個辛勞的命。要說施鯤本事有了吧,年紀又太大,用不了。一個李丞相,根本就是湊數的,山陵建好就讓他休致!

    算來算去,鄭熹倒還能用,可他不敢把一切都託付了。

    他們的背後,各種勢力盤根錯節,如何平衡,考驗著一個年輕的君主。

    新君很煩,心不在焉,哭完靈,連奏報的營建山陵事宜都沒聽仔細,只含糊地點了點頭。至於鄭熹等人對人事任命的奏報,他也沒認真聽,只說:“你們寫個奏本來我看。”預備拿到名單之後慢慢研究。

    因著這一句話,他又給自己惹了個麻煩。

    次日,新君舉行了一個小朝會。

    穆成周腆著臉上前,說:“先帝登基時,曾賜幾位相公開府。陛下難道還不如先帝嗎?”

    開府,誰不願意呢?

    皇帝不願意。

    新君登基與先帝時不同,先帝時是有危險的,在危難之中丞相堅定地支持他,當然要給更多的酬勞。新君登基十分平和,再讓丞相開府?

    新君懷疑,他這個舅舅是與丞相做了什麼交易。

    新君道:“先帝屍骨未寒,你說,我是不如先帝,還是比先帝強?!丞相,你們說呢?”

    穆成周還要說話,卻見自己的好外甥目光極具威壓地盯著他,嚇得他一個哆嗦,不敢說話了。

    鄭熹等人忙拜倒在地,開府,他們當然是願意的,但是穆成周是真不會說人話啊!你讓一個原本就不太熱衷的新君要怎麼接話?

    陳萌甚至懷疑穆成周是故意的,故意這麼說,讓皇帝不好接話,這樣開府的事情就可以暫時擱置了。

    真有你們甥舅的!陳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