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335. 南士 祝纓自認是個散戶。

   禁軍的靴底奔跑時發出的擦擦聲, 身上的鎧甲隨著動作發出的尖一點的聲音,禁軍們沉重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他們衝進殿內, 打架的人就開始往兩邊撤了。

    沈瑛算是“始作俑者”, 臉上又捱了兩下,餘清泉年輕腿腳好, 不但躲閃及時還趁亂踹了別人好幾腳, 自己卻毫髮無傷。

    禁軍將打架的人隔開, 皇帝冷著一張臉,道:“不成體統!御史大夫!”

    王大夫出列上前:“臣在!”

    皇帝指著下面這些人, 問:“此當如何?”

    王大夫自己不回答,點名了殿中侍御史來回答這個問題。按照規定, 就是都記下名字挨個懲罰。御史迴護自己人, 順便把沈瑛給摘了出來, 認為他們倆還只是“論事”, 是沒有錯的。錯的是動手的人。建議, 照著上次朝會鬥毆的結果來辦。

    上一次是一片朱紫互毆,這一次紫衣不下場,紅衣之中又摻了好些個青綠色。

    一群朱紫, 罰也有限, 也不傷筋動骨, 大部分人是寫了個謝罪摺子了事,一點兒也不妨礙他們繼續秉國。如果比照著舊例來, 今天大部分人能夠逃脫。

    皇帝氣道:“明知故犯,還能寬宥麼?!”

    王大夫建議,讓這些人都停職反省。

    皇帝認為餘清泉也出腳了,得回家吃自己。王大夫道:“陛下, 御史不能因言獲罪。”

    此言一出,得到了許多人的附和,皇帝不好堅持:“回去閉門思過!”

    王大夫又問:“那要思多久呢?沒有永遠呆在家裡的道理。”

    皇帝只好說了個“一個月”。

    有了餘清泉打樣,則參與毆鬥的其他人就都不能得到比餘清泉更輕的處罰,王大夫道:“動手的,官降一級,也都閉門讀書去。”三個月。

    皇帝道:“就這樣吧。”

    他往下一看,也有些灰心,不禁想:先帝坐在這個位子上的時候,看到的也是這樣麼?他是怎麼做的?

    想了一陣,發現印象中自己記事起,先帝就基本能控制朝局了,至少不會這麼混亂。直到先帝晚年失明。

    皇帝道:“散了吧。”

    群臣三三兩兩地往外走,有剛才吃了虧的,還遠遠地對剛才的對手叫罵:“必要與你分個高下!”

    “分就分,怕你不成?你說個地方!咱們接著打!”

    隨後,被各自的上司罵回去了。

    祝纓見狀,對林贊、施季行使了個眼色,三人帶著大理寺的人飛速地溜了。

    回到大理寺,祝纓開了個晨會。現在大理寺的事務比辦魯王案時少了許多,祝纓開始著手複核舊案:“不要積壓,免得以後再有大案又要手忙腳亂。各領幾個州縣,核吧。”

    “是!”

    祝纓又讓日常事物給林贊處理,再叫過施季行來,與他詳談。

    施季行心道:難道大理寺又要有什麼大事麼?沒聽說啊!家裡阿爹也沒提過。

    兩人到了祝纓的屋子裡,沒在正堂坐,祝纓請他到旁邊的坐榻上對坐,說:“陛下命寫的大理寺條陳寫完了。”

    “是,已經呈上去了,沒聽說陛下有什麼抱怨。”

    祝纓道:“你再寫一個,不是交給陛下的。你自己寫了自己看,對大理寺的職司、各項事務等都要有個數。在自己心裡過一遍,再仔仔細細地想一想,別拿會典之類的東西來敷衍自己。”

    施季行年紀比她大,但口氣很禮貌,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交給陛下的交了,咱們自己呢?得心裡有數。看今天這架打得!一年之內很難平息了。大理寺怕不能置身事外,你是少卿,得把得住。再抽空一些近期的案子和往年大案看一看,現在辛苦一點,後面省事。”

    施季行道:“下官明白了。”

    祝纓請他喝了茶,施季行便回去忙了。祝纓到書桌前,抽出一張紙來,在上面畫滿了圓圈,每個圈裡都寫一個名字。標了剛才打架時的站位。

    只要不瞎,剛才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來,尤其是打架,各人的站位就能看出親疏遠近。紫衣沒什麼人下場,動手的這些人裡也不是兩大派對毆,而是分成幾塊。

    先帝系、今上系、太子系、“與國同長”系、仕林派、散戶,都各有一群人,這些人又與地域同鄉之類的分類交織在一起。

    祝纓自認是個散戶。

    對了,先帝諸子都還在,除了魯王,別人的勢力沒有大的損傷,他們又是一股勢力。

    先帝在世的時候都還安分,分類只是分類,現在都破土而出,成了山頭。

    王雲鶴狠一狠心,憑威望憑手段,或許能大權獨攬、儘快平息。但如果那麼幹了,就不是王雲鶴了。他必得是在維持皇帝體面的同時再做事,這就會慢。

    一旦有摩擦,御史臺肯定很忙,而大理寺也不得閒。

    最好的辦法,就是天子振作起來,早點養出自己的勢力,甭管什麼派系都能壓得住。

    祝纓將紙團了團,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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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飯之後,大理寺迎來了一位稀客——王大夫。

    王大夫掌御史臺,待人卻和善,笑吟吟地說:“老了,覺少,冒昧過來,沒耽誤子璋休息吧?”

    祝纓笑道:“我正愁著沒人說話呢,您請。”

    兩人坐下,王大夫打量了一下屋子,道:“子璋這裡看著清爽。”

    祝纓道:“這幾天才收拾完,頭先到處都是卷宗,亂七八糟的。”

    王大夫道:“魯逆案辦得這麼緊,可是忙壞了吧?又不得不盡早平息,子璋辛苦。”

    “這陣子誰都不得閒,也不獨我一個人。王公也受累了。”

    “哎~我先前還真不累,不過,就快了。你幹前半截,我幹後半截。”

    “哎喲……”祝纓說。

    王大夫點點頭:“大理寺獄,得給我留些空房,我要關人。”

    祝纓道:“要多少?總不能一總都關了吧?那動靜也太大了點,著痕跡了。”

    王大夫道:“慢慢來,男監女監各留個三、五間就夠了。地方有遠有近,就算拿了人,往回趕也是有早有晚的。”

    祝纓道:“好。包在我身上。”

    王大夫又緩緩地說:“又會出一些不錯的缺,子璋如果有意,可不要錯過了。我今看中了一個,子璋有沒有合意的?”

    祝纓道:“您儘管辦。”

    “誒~咱們還是先商議一下,錯開來的好。子璋看呢?”

    祝纓道:“好。”

    王大夫說:“散朝後,陛下召了我去,給了我三個名字,讓我派人去查一查有無不法之事。我還記得這幾個人,像是依附過魯逆的。”

    祝纓道:“魯逆案已經封檔了,在我這兒已經過去了,原來到了您那裡。”

    王大夫笑笑,說自己看中了一個五百里外的府,想安排自己的兒子過去。祝纓道:“那就先恭喜了,到時候我只管去府上吃席,我不喝酒,但飯菜要好。”

    “那是自然!”王大夫說,“我已派了幾個人出京拿人了,此事須與吏部講一講。子璋,同來否?”

    祝纓笑眯眯地:“求之不得。”

    兩人一同去吏部,此時不冷不熱,陽光照在身上十分舒適。王大夫道:“只盼能早些安靜下來才好。”

    祝纓道:“再鬧騰,也不會比去年末麻煩的。”

    王大夫道:“比最差的強,也不能就說好了。哎喲,陛下的兒子們也快長大了。”

    “東宮名份早定,倒是不愁。”

    “在子璋這個年紀,能這麼沉穩的人可不多呀。”

    祝纓道:“打小我就知道,著急也沒用。”

    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到了吏部,吏部也比先前安靜了,但是氣氛卻比較緊張。祝纓知道,這是因為姚尚書自己也不太安心。姚尚書算先帝派的,真正的先帝自己人。可惜,先帝死了。現在最不安的就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