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23章 調解

 祝纓看了這個年輕男子一眼, 將他接下來所有的話都塞回了他的肚子裡。

 當先一騎只是探路,他打了聲呼哨,聲音尖銳持久, 不遠處, 來路上也回了一聲呼哨,緊接著, 蹄聲驟緊。

 “寶刀”臉色也是在變, 他也發出一聲呼哨, 隨從中除了持刀之外,又有人拿出了弓箭。

 祝纓轉頭看向來路, 蘇鳴鸞的人也打著旗子過來了。

 仇文、胡師姐是祝纓身邊反應最快的人, 他們驅馬上前斜攔在祝纓與刀兄之間。祝纓抬起了手, 仇、胡二人都留了餘光瞥著祝纓,見狀一時拿不定主意。

 刀兄對仇文道:“你好,倒護著別人。”

 仇文冷冷地哼了一聲,並不與他答應話。

 祝纓俯下身拍了拍馬頸,輕快地跳下馬來,在顧同等人的驚呼中緩步向前走去。對面,刀兄身後的人將手中的指向了她,臉上全是緊張的神色。

 刀兄皺眉,看著祝纓拉短了與他之間的距離。他們之前為了談話距離已經拉得很近了,幾步路而已, 祝纓走得再慢轉瞬也到了他的面前。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祝纓離刀兄三步便站住了,道:“沉不住氣可不好。”

 刀兄與她對望, 兩個人、四隻眼睛都不移開。刀兄的眼瞪得大大的, 祝纓能夠看到他的鼻翼一扇一扇的、呼吸也顯得很急促。祝纓很從容, 該眨眼的時候眨眼, 她的腰背挺直,表情卻很放鬆,甚至顯得有點無聊。

 胡師姐的手放到了腰間的袋子上,對面的人也不曾放出一箭,更不再有喝斥之聲。

 兩人只站著很短的時間,蘇鳴鸞趕到了。

 她聽到呼哨聲就將車隊留在後面,親自率著二十名好身手的青壯策馬上前。遠遠看到了兩撥人,她的心裡諸般念頭翻騰。她很早就明白,祝纓不可能以整個官府來支持她與各族征戰,壯大她橫掃各部。然而在得知祝纓有可能還會扶持其他部族的時候,她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的。

 猜測成真,蘇鳴鸞在奔跑的距離裡努力壓下種種思緒,盡力保持冷靜,思索著接下來自己應當如何應對。撒潑打滾兒是不可取的,要脅也不可行,奉上更多的利益她又不太能提受,那就只能就事論事了……

 真等跑到了面前,看到眼前的情狀,她也愣住了:“義父?”

 她在這一段的距離裡心思電轉,設想了許多的場景,什麼義父與利基人相談甚歡,什麼義父一臉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的一樣又與她打招呼,跟她介紹一下利基人之類。這都是義父能幹得出來的事,義父遇事從不慌亂。

 到了跟前,蘇鳴鸞才發現自己對這位年輕義父的瞭解還是太膚淺了,仔細一想,似乎又是祝纓能幹什麼的事。

 祝纓輕輕轉了個頭:“來啦?”

 蘇鳴鸞警惕地看了刀兄一眼,道:“正要去拜見義父,不想在這裡見到了。義父這是?”

 她的預案裡,甚至有“大聲斥責利基人,激怒利基人對義父無禮,使義父與利基人不能和平相處”的構想。眼前祝纓的站位,又讓她放棄了這個計劃。

 蘇鳴鸞雖然沒有再有進一步的舉動,但她的身後護衛也不是善茬兒,一見此狀,撥刀的撥刀、拈箭的拈箭。利基人見此情形,握刀的手也更緊了幾分。

 他們一動,祝纓身後無論是仇文、胡師姐、項樂這樣的練家子,還是衙役、白直等,也抄起了傢伙。先前那個犯人在囚車裡動了動,被押車的衙役一棍捅在小腹上:“老實一點!”

 祝纓到此七年,她的衙役們才真正顯露出一絲“與諸獠雜處、久染其俗”的苗頭來,表情凝重而兇狠。

 所有人連罵都不肯罵了,人人喉嚨發乾,又不敢咳嗽,生怕一點兒的響動就會引發什麼不好的事情來。

 劍拔弩張。

 真正放鬆的可能只有祝纓了,她看到利基人身後一個小夥子臉上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笑容也有點不懷好意。他的喉嚨抖了幾抖,肩膀也微微動了一下,眼珠子左右掃了兩掃。

 祝纓突然輕笑出聲:“管好身後那個戴花的貨!別叫他犯賤。”

 她說著,下巴一揚,點向了刀兄。

 刀兄不由自主往後一看,準確地看到了那個鬢邊纏頭巾上簪了朵花兒的小夥子。年輕男子的主意正是“這個官兒一副小白臉的樣子,擺著架子好生討厭,怕不是個樣子貨,我嚇唬他一下,叫他出個醜,不能在我們面前再裝好漢”。

 他的主意很簡單,都是年輕男子好做的玩笑。突然跺腳口中出發威嚇的“吼”一聲,又或者突然抬起手作要打的姿勢之類。足能令人嚇一跳,真正的一“跳”,膽兒小的也要尖叫一聲,膽兒大的反應快,也得很快地拉開拳架子警戒。這時候,惡作劇的人又收回了手,就顯得對方反應過度,十分膽小。惡作劇者就可拉幫結派,與人哈哈大笑,嘲弄對方。

 就是犯賤。

 哪知道祝纓竟然一語道破了。

 年輕男子打死也不知道祝纓是怎麼看出來的。他的想法沒能馬上收回來,當著三方近兩百人的面、在頭人的注視之下他竟將之前腦子裡預演的那一套又做了出來。只見他突然一跺腳,口中發出一聲:“嗬!”手裡的刀往前猛揮,半途又快速地收出來。

 把“恐嚇”的動作當眾表演完了。

 “噗——”有人沒忍住,笑了出聲。緊接著,南府這邊、阿蘇那邊都笑了出來。刀兄一鞭子打在了這戴花男子的身上:“滾!”

 他一身的冷汗,深呼吸了幾下,才轉過臉來沉沉地看著祝纓。剛才如果讓他身後這混蛋突然發難,知府丟臉是小事,知府身後的人以為是他要謀害知府,起了衝突打起來就無法收場了!他又看了一眼蘇鳴鸞,這隻鳥一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的。

 蘇鳴鸞也說不上是失望還是放心,她吐出一口濁氣來,又喚了一聲:“義父。”

 笑的人漸歇,祝纓還站在刀兄前面三步遠的地方,緊張的情緒又籠罩了過來。馬匹不安地刨著地,人拉緊了韁繩。

 只有祝纓還一如既往,隨意地說:“行了,都甭擺那副沒出息的樣兒了!收了吧。來啊,擺起來。”

 她回頭一看,衙役、白直們果然沒有反應過來。祝纓道:“都傻站著幹嘛?小妹,來。”她又對著刀兄揚了揚下巴,蘇鳴鸞和刀兄互相警惕地看著對方,肢體擺出警戒的姿態,也從馬上下來。

 衙役們忙碌了起來。

 他們從一輛車上往下卸東西,蘇鳴鸞對這些還算熟悉,刀兄看其中的東西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只見他們從車上先是拿下幾卷麻繩,理直了,下樁,在平地上圍出一片場地來。

 將地上的石子之類揀出,從車上取下了幾條大的氈毯,鋪出了幾個席位。一套大屏風被從車上慢慢地抬了下來。一扇一扇的,看起來有點重。搬下來之後擺到主坐後面再組裝成出來。這是竹子制的框架,中間是幾幅畫。刀兄辨認了一下,好像都是畫的山下大城裡的熱鬧場景。他雖然與山下抱有戒心,山下好享用的東西他也是見過的,一如阿蘇家女眷們的首飾盒裡總有一些山下流行的精緻首飾一樣。

 接著,桌子被取了出來,山下人愛用的倚靠的木頭架子也擺到了桌子後面。

 祝纓招呼二人:“來都來了,坐下來聊會兒天吧。你們兩個也沒多少見面的時候吧?”

 刀兄與蘇鳴鸞對望一眼,也各自帶人在祝纓的左右手下方的客席上坐下。衙役們又開始擺茶,還拿出點心、水果之類。二人都無心食用,他們各有各的打算。

 刀兄心道:這個知府比先前那些官兒都好。看他對這娘們兒,也不像很偏袒,這便好。

 他與身後的使了個眼色,身後人回馬上取了幾個水囊來。刀兄道:“我們利基人從不白吃白用別人的,你要喝得下,就喝我們的酒吧。”

 顧同喉嚨裡咕嚕了一聲,咬咬牙,上前接過了酒囊,道:“老師不能喝酒,我代他喝,並不是疑心你會下毒。仇文,你幫我說給他們聽。”

 仇文不知道知府為什麼不能喝酒,但他是很贊同祝纓不要喝這個酒的,忙給翻譯了過去。

 蘇鳴鸞道:“我本來就是要拜見義父的,正好,也有些東西。”她下山帶的也有野味活物,也有山珍果蔬,隨從們也整治了奉上來。

 祝纓道:“都先別忙啦,我看你們都是沒心情吃的。”她又對刀兄用利基語說:“酒我是能喝的,別人能不能面對,我就不知道啦。”她發現了,利基和奇霞至少有一部分人是互相能夠聽得懂一些對方的日常用語的。

 顧同很為難,被祝纓一眼看過去,只得咬咬牙,將酒囊拿過來,哭喪著臉給祝纓斟了一碗。那邊,刀兄自己也倒了一碗,他看了一眼面前的碗,是山下的瓷碗,還行,不太小。蘇鳴鸞這邊也跟著滿上了。祝纓舉起酒碗一飲而盡,刀兄和蘇鳴鸞也跟著亮了碗底。

 祝纓放下碗,一邊剝橘子一邊說:“你們倆都還吃得下嗎?”

 蘇鳴鸞道:“有義父在,別說吃,就是現在睡也能踏實地睡著。”

 刀兄道:“哼!少裝大膽。”他對祝纓的態度緩和了不少,說,“知府,咱們既然已經坐下來了,就是要開始說話了嗎?”

 祝纓剝出一瓣橘子塞進嘴裡:“唔。正好,遇上了就說了吧。你們兩家打算這麼打著,有多久了?因為這樣比以前過得更好了嗎?還是多了幾家孤兒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