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22章 碰撞

 祝煉又興奮又緊張, 他努力讓自己的下巴不要揚得那麼高,要表現得鎮定一點。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或許不明白接下來的事情意味著什麼, 一個經歷坎坷如祝煉的七、八歲的小男孩卻已經能夠體會到許多事情了。

 他拉著祝石的手一直不肯鬆開, 這個大個子的同伴也感受到了一絲緊張的氣氛,因不懂,但是看到三個小女孩兒, 祝石也本能地覺得不安。

 那一邊, 蘇喆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告訴自己,不能一驚一乍的, 到了府城, 她是僕人們的主人、是他們的主心骨, 她是拿主意的人,她得比僕人們更有氣派才好。

 小侍女卻忍不住了,她指著兩個男孩子:“什、什、什麼?你你你、你、你們撒謊!你們怎麼能?怎、怎麼配……”

 小侍女被氣得直嗑巴。

 蘇喆道:“別說話!”

 她不喜歡利基人純粹是因為成長中聽到周圍人的訴說。在與祝煉、祝石二人有衝突之前, 也沒有一個利基人與她發生過任何的正面衝突。但是祝煉要進學堂,不知道為什麼,她本能地生出反對來,小女孩兒也說不出來為什麼,但就是不喜歡。

 這是阿翁的決定, 阿翁才說完,這兩個討厭鬼肯定不會聽她們的。她們在這裡的阻攔, 頂多是跟兩個小男孩兒再打一架。

 得跟阿翁說。蘇喆想。四下張望,卻見祝纓已不在後院裡了:“走, 咱們先上學去!”說完,她率先舉步往前院大步走去。。

 五人分成兩夥到了後衙書房那裡。

 祝纓已在那裡了, 項樂、顧同等人都伴在她的身邊, 蘇晴天也到了。然後, 張仙姑、祝大和花姐也被請了來,再接著,章炯等人也被她從前衙請過來做個見證。他們都臉上帶笑,章炯道:“府君終於又收學生啦!恭喜恭喜。”

 小吳仗著親近,又說祝纓得請客。

 祝纓道:“酒席已經定下啦!”

 章炯心想,將“異族儲君”帶過來教養這一手實在高明,必能教得親近朝廷。那兩個小子,或許又有別的用途。越看越覺得自己與祝纓手段上還是有差距,他就安靜看著,記下祝纓所做的事,以後或許可以模仿學習。

 顧同上前一步,先給他們講一下“規矩”。在顧同看來,儀式是必須的。所有來見證的客人眼裡,這個儀式也是必要的。

 祝纓沒穿官服,著一身青色的錦袍,在正堂裡坐著,小孩子們在顧同的指點下行禮。丁貴拿了一疊拜墊過來,小侍女見祝煉、祝石也要跟著拜的樣子,心裡頂不服氣的,她往後退了兩步,將同伴也往後拉了一把。

 丁貴看了她們一眼,想了一下,就在地上擺了三個拜墊。旁觀的人也不以為意,兩個小侍女的衣飾比起蘇喆差著一些,她們看著就是僕人,主人家拜師,僕人要是跟著後面磕頭呢,也不能說僕人就是拜師了,僕人要是不拜呢,也不算失禮,這個時候僕人就是個擺設道具。

 祝纓看到了後面的小動作,她沒有出言安排,而祝煉與祝石則沒有這樣的舉動,祝煉一直拉著祝石,到拜師的時候跪得比蘇喆還要快半拍。

 拜完了,照例得跟孔子像行個禮,之後,祝纓也不當著客賓的面講一課給所有人聽。她安排大家吃席去了,吃的是午飯,所以衙門下午放半天假。

 蘇晴天是蘇鳴鸞的代表,代蘇鳴鸞致謝。正在擺宴的時候,她對祝纓道:“老師,小妹原本管我叫阿姨,現在又成您的學生啦。”

 祝纓道:“你們各論各的。”

 蘇晴天笑道:“好。下午就上課嗎?”

 “對呀。”祝纓讓小孩子們把書包放好,一起吃個飯,下午再講課。蘇晴天看蘇喆的樣子不像那種活躍高興,胡亂找個藉口:“來,我給你理理頭髮。”

 宴還沒擺好,蘇晴天將人帶到後面去收拾了。兩個小侍女緊隨其後,到了蘇喆的小院子裡,她們就開始替蘇喆告訴:“大人叫那兩個利基小子也上課!他們不配!”“我們主人是小娘子,他們是僕人!”

 蘇晴天對利基族也無甚好感,不過沒到跟兩個被拐賣的孩子置氣的程度。蘇晴天道:“小妹,你阿媽叫你來學本事的。”又斥兩個小侍女,“不許與老師頂嘴!”

 蘇晴天看著丁貴拿了五個拜墊進來,是小侍女自己個兒往後退的。不過她心裡也有點疑惑:難道老師要對利基人好了?雖然不像,我還是回去對大人講一下,萬一……

 她嘴上還是讓小侍女不許惹事:“他們要不打到門上來,你們就不許戳著小妹為你們出氣!誰是主人,誰是僕人?不聽主人的話,就回山上去,我告訴大人,另派聽話的來。”她說的“大人”就是蘇鳴鸞了。

 小侍女不敢說話了。

 蘇晴天對蘇喆道:“你有不懂的就儘管問老師,有事兒也跟老師說。他會管你的。”

 蘇喆道:“我看那個錘子好不舒服喲。”

 蘇晴天笑笑:“你又不用討好他。”

 “嗯!”蘇喆用力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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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就是上課了。

 書房已經收拾過了,這裡本來就是第一進的正堂,當中一間是祝纓見客的地方,白天的儀式也在這裡舉行,現在這裡的孔子畫像已經還回府學了。

 往兩邊去,東里間是祝纓的書房,祝纓就將東次間改成了他們的課堂,白天在這兒上課、留人監督他們的功課。上完了課,他們各自回房,或溫書、或玩耍,都行。

 裡面放了五張課桌,一排三張、一排兩張,雖然小侍女也沒拜師,祝纓還是給她們安排了桌子。鑑於雙方的關係,祝纓將雙方給隔開了,他們要上的課她也都準備好了。課文讓顧同抄出五份來,每人桌上都擺著一份。蘇喆不用講,生來就是要繼承家業的,她也不用考國子監,真想到京城求學,自有給她保留的名額。祝纓對她的教育就只有一個——不為應試、只為應用。

 祝煉又是一種不同,這孩子是她揀回來養的,給朝廷養個忠臣孝子有個屁用?她另有安排。也是不用跟朝廷的考試體系有太多的聯繫,雖是學生,與顧同完全不一樣。說是“養子”,與趙蘇也是不同的路子。

 兩個小侍女和祝石,就都是捎帶的了,他們的資質不如這二人,祝纓甚至懷疑他們會跟不上這二人的進度。不過也沒關係,學的慢的就慢慢學,能識點兒字,再長大一些如果能夠發現一點特長,識字的人學東西也比不識字的要快一點。

 祝纓課程也安排好了,除了講史,還教點算術、地理之類,這些她自己就能教。不請西席,自家的孩子,底子得她親自來打。

 五個孩子到了書房,蘇喆與祝煉打頭,祝石、小侍女跟在後面。

 先給祝纓行禮,祝纓將雙方的互別苗頭看在眼裡,心道:小妹已將錘子當成對手啦,這個時候就想不起來“不配”了。

 祝纓說:“好。坐下吧。先將書拿出來,桌上放的就是這個月要學的第一課,咱們一點一點地講。”

 祝煉和蘇喆都很快將抄好的課文拿來,小侍女和祝石也隨後低頭看著那“第一課”。一看之下,都有點傻眼。無論是祝煉還是蘇喆,他們的功課啟蒙都是識字歌,蘇喆有親孃教,識字更多一點,即便如此,也不能讓個七歲的小女孩兒認全《陳涉世家》裡的所有字,更不要提理解了。

 祝纓道:“都會寫字了是吧?將旁邊那個綠皮的本子拿出來,翻開。”

 祝煉將綠皮本子拿起,見上面寫著“生字簿”三個字。祝纓已經將裡面的生字都給挑出來了,每個字她都先在本子上寫個樣字。這樣一邊學生字,一邊講課本,她打算這一篇要講上一個月。

 光生字就得教小個月,其中又有一些小孩子之前不知道的生詞,也要解釋。然後讓他們牢牢背下,再講理整篇的意思。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不止要學這一篇課文,還要學簡單的算學,得會數數吧?得會學點加減法吧?

 今天先教十個生字試試。

 她先將課文讀了一遍,又講了一遍,然後是教生字。

 講故事,小孩子都喜歡聽。

 蘇喆問道:“鬼神精怪也能作假嗎?”

 祝石傻乎乎地說:“當然啦,大人去年抓到一個假扮狐仙的騙子!”

 祝纓道:“對,所以才說‘敬鬼神而遠之’。”她又給他們講了這句話的意思,知道有這麼回事兒,也知道有人相信這個,但是不要凡事都請示鬼神,沒用。而且鬼神容易被假扮。

 祝纓講故事比祝石一句話又精彩得多,將“狐仙”的故事掐頭去尾講給她們聽。從小在寨子里長大的小女孩們都聽得入迷了,祝纓全是以“捉狐仙”的角度來說這個事,講“狐仙”之不敢見人,講失竊,講最後抓到了是人假辦的,打了板子砍了頭。

 祝煉聽故事聽得心馳神往!

 蘇喆的問題就尤其的多,這個課堂彷彿就是以她為中心的,她問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人與人,怎麼會是一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