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09章 城府

 蘇鳴鸞道:“如果只是刀耕火種,互相殘殺、祭祀,驅使奴隸,現在這樣的生活是可以維繫的。想要更好一些,不提什麼‘教化’‘參與朝政’,哪怕只是為了將家族管得好一些,識字、記賬、下令、安排各人做各人的事,都是應該學的。只要想讓寨子更壯大,就得比先人做得更好,它就會越像一個官府。寨子裡哪怕是懂得最多的巫師,也沒有山下一個傻博士能教給人的多!小妹她得認字、學算數、會寫文章,會管事!”

 “離開故土太久,就會不諳當地情況,血脈上,她是族人,心裡,恐怕不容易被接受。”

 蘇鳴鸞堅定地道:“總要有所取捨的!做人的道理學好了,回來以後縱使艱難些,也能站住腳。再說了,還有我呢!義父也不是福祿縣的人,這裡的人多麼的愛戴您!您也不是生在寨子裡,阿爸阿媽和我,都願意相信你,我願意把孩子交給你。事情做得怎麼樣還要看人。”

 祝纓道:“誇得我太厲害啦。”

 “都是實話。”蘇鳴鸞說。

 祝纓道:“這麼小離開家,生病、想家乃至於發生危險,你都不在她身邊。”

 “那都是小事,我要給她最好的,她就得自己也吃苦頭。”

 祝纓看著這個小孩子,這孩子長得很漂亮,一雙眼睛裡透著絲野性。祝纓問道:“你阿媽就要讓你隨我走啦,你怕不怕?”

 “不怕!”小妹響亮地回答。

 “嗯?”

 小姑娘笑的時候小鼻子先往上一皺,然後整張臉都爛燦了起來:“我不怕。”

 蘇鳴鸞道:“我給她準備了幾個人,還請義父收留。”她給女兒配了四個僕人,一男一女兩個成年的,再有兩個女孩子與小妹的年紀相仿。無論男僕還是女僕,面目都比較端正。他們能夠說比較簡單的方言。小妹也能說一點簡單的方言,蘇鳴鸞道:“教了她一點兒,我總是忙,無法教太多。不能耽誤下去了,到了我這個年紀再開始學就晚了。”

 祝纓道:“不能小妹小妹地叫吧?她總得有個名字。”

 蘇鳴鸞道:“我給她起了個名字,叫蘇喆,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只要不是什麼惡名,有什麼不合適的?哪個哲?”

 蘇鳴鸞道:“雙吉。”

 “那倒不錯。意思也很好。”

 “義父答應我了?”

 祝纓點點頭:“答應了。”這孩子到她這裡,甚至有點“質子”的味道。“質子”的生活是很難的,一個弄不好就兩頭不是人。

 蘇鳴鸞又讓女兒拜見祝纓,小姑娘之前顯然是演練過的,也作揖,動作似模似樣。張口便是:“拜見阿翁!”

 祝纓噎了一下,道:“好。來!”

 她解下了身上的玉佩給了蘇喆:“這個當見面禮啦。”

 蘇喆道:“咱們見過的,阿翁給過見面禮了。”

 “那就再給一次。”

 小姑娘接了玉佩,往自己的小腰帶上系,她的手指很靈活,三兩下就給玉佩繫腰上了。

 蘇鳴鸞道:“她也會寫幾個字了,識字歌已背全了,上面的字還沒認全。”

 祝纓道:“是個聰明孩子。”

 蘇鳴鸞道:“真是個傻子我就不費這麼大的力氣了。”如果女兒傻,她頂多給她個安逸富足的生活,然後自己趕緊生下一個。自家寨子,還是傳給自己的骨血更好。女兒只要可堪造就,她就不想再費力氣生孩子了。

 祝纓道:“寨子裡還好嗎?”

 “還好,他們也能夠接管一些事務了。哼!不讓他們接管也不行!能寫會算,確實方便。”

 兩人又聊了一些治理上的問題,蘇鳴鸞既有問題請教,也有要求想提。她的想法,既然她已經是朝廷命官了,貿易的事情就不用太多限制了吧?至少不僅是一個福祿縣,她的族人應該可以再往更內地的地方行走。

 祝纓道:“這是自然。”

 蘇鳴鸞笑道:“那是極好的了!只要義父點頭了,我就先派人試試。”

 “收成怎麼樣?”

 “還得再過幾天才能開鐮,我正好下山辦完事回去。義父先前提的請朝廷設官署的事兒……現在是時候了嗎?”

 祝纓一挑眉:“話裡有話。”

 蘇鳴鸞笑道:“是。”

 起先,她不想做這件事是怕朝廷太多插手她的領地,更是因為朝廷之前的信譽很不好,挑撥離間的。這大半年來她就忙一件事——將整個阿蘇家握在手中。現在敢跟她叫板的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向朝廷再要幾個縣裡的官職,以獎勵一直以來為她效力的人了。

 祝纓道:“還是想你定人,朝廷批?”

 蘇鳴鸞大大方方地說:“是。”現在她離入朝議政還差老遠了,也不能就這麼將祖傳的地盤拱手交給朝廷指派的人來掌管不是?

 祝纓嘆息道:“又要寫奏本啦!”

 蘇鳴鸞道:“這肯定難不倒義父的。”

 祝纓道:“好吧。就這麼定了。”她也得寫奏本,將事由代蘇鳴鸞再做解釋。

 蘇鳴鸞熟悉地從袖中拿出一個奏本來:“請義父過目。義父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我再改,改好了我再回去。”

 正好,她也可以陪女兒在山下多住幾天,讓女兒適應適應。蘇喆表現不錯,沒有哭鬧就與母親住在了一起。

 祝纓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善解人意:“縣裡到府城也就幾天的路,你與她同去吧。自我到府城,你還沒到我的地方看過呢。”

 蘇鳴鸞笑道:“求之不得。”

 祝纓與她先在縣城住了一天,這一天將奏本改好、自己的奏本也寫好,當時由福祿縣發往京城。然後再帶著她們母女啟程回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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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鳴鸞下山是有備而來,不但奏本寫好了、女兒連同行李都帶下來了,她又將自己的一個心腹也捎帶下山了。

 此人祝纓也認得,是蘇鳴鸞的伴讀之一,是個叫蘇晴天的年輕女子。蘇晴天跟蘇鳴鸞是本家,因為出生的時候連日陰雨放了晴,本名就叫“晴天”,她覺得這個名字挺好,下山取名也不用另想了。

 見了祝纓也叫:“老師!”

 祝纓笑道:“很好。交易的事交給你了?”

 蘇晴天道:“寨子裡的產出就這麼點兒,想要過得好,少不得多下山倒騰些東西。”也不止是商品貿易,就像祝纓對他們說的,如果只是憑貿易,祝纓能把他們家底給掏空了。她也有個“學習”的使命與之配命。能順手做點生意補貼家用就更好了。

 她不陪著蘇喆住在府衙裡,打算在外面賃個房子住,自己也帶點幫手之類。她隨身的行李裡已帶了一些山貨。

 一行人走了三天,便到了南平縣界。

 蘇鳴鸞騎在馬上,馬鞍前放著女兒,一聲嘆息:“真大啊!!!”

 “山裡地界又小了嗎?”祝纓問。

 “不一樣的大。”蘇鳴鸞說。

 蘇喆坐在馬前,好奇地看著與她生長之地不同的景緻。南府境界也有一些山陵,平地比她們阿蘇家要多得多。祝纓一路既是給蘇喆這小孩子介紹,也是讓蘇鳴鸞跟著聽聽。

 偏遠地方的管理較之富裕之地已算簡單了,聽到蘇鳴鸞耳中仍是感慨:“治理一個地方是這麼複雜的一件事呀!”

 “一府比一縣難的何止數倍?譬如養家,養兩個就比養一個還要費心,不止兩份兒家產,還要防著打架。還要防著分家之後二人都變得平凡貧窮。治理一地也是這樣。”

 蘇鳴鸞頻頻點頭,道:“我只恨不能像以前那樣時常能聽到義父的教誨。”

 “你已經上手了,還用別人教嗎?我看你已然懂了其中的訣竅。”

 兩人都是一笑。

 又行一日,晚間便到了府城。

 蘇喆一張嘴張得很圓:“哇!好高!”

 府城的規制就比縣城要大,城牆也高。郭縣令等人也從驛站得到了消息,跑出來迎接。

 祝纓下馬,道:“不必多禮。秋收可好?”

 郭縣令道:“好,好。都還算順利,只要……只要百姓別被旁的雜事亂了心神就更好了!”

 祝纓道:“哦?”

 “正在這個時候,章司馬又放開了接案子,這不是添亂麼……”

 他最後幾個字說得很小聲,他的級別與章司馬平等,但是章司馬職位上是他上級。郭縣令也是一肚子的委屈:“下官這兒正督促秋收,回頭一看,竟有些人活兒幹得丟三落四,一問,是到府衙看熱鬧去了。大人,不是下官怠政!”

 委屈死了!

 祝纓道:“從今天起,你只管將秋收之事辦好。”

 “是!”郭縣令臉上也不愁苦了,精神頓時就充足了,“這位是?”

 他終於看到了蘇鳴鸞。

 祝纓道:“阿蘇縣令,蘇鳴鸞。小妹,這是南平縣的郭縣令。”

 郭縣令很快想起來這位是誰,拱一拱手:“原來是,呃,你啊。”一般官場稱“某兄”、“某公”是比較常見的,郭縣令卻知道蘇鳴鸞是個女子。突然卡殼,含糊帶過。

 蘇鳴鸞適時地說:“原來是郭縣令,才聽義父提起你是個能幹的人。”

 “義、義父?哦!大人?恭喜大人,恭喜蘇縣令。”

 祝纓道:“老早的事兒了,現在恭喜是晚啦。她自有事,礙不著你。府衙裡的事有我,你忙去吧。”

 “是。”郭縣令一路陪著她們到了府衙前,又問要不要準備驛館之類。

 祝纓道:“她們住在府衙裡。”

 郭縣令心想:你們一家人,隨便你們。他壓根就沒想到蘇鳴鸞是別縣縣令無故不得越界這回事兒。在他的心裡,蘇鳴鸞還得是個獠人的頭兒。那她往哪兒跑就都很正常了。如果出事兒,也是祝纓在前面頂著。

 祝纓先帶蘇鳴鸞等人到後衙,蘇鳴鸞與張仙姑是熟人,見面就叫“阿婆”,又讓女兒來拜見。張仙姑正是喜歡小孩子的年紀,看著小姑娘就移不開眼睛:“可真俊吶!”身上一摸,覺得自己戴的不適合給小孩子,就讓花姐開箱子找緞子之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