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09章 城府

 司法佐欲哭無淚。

 他的前任已經發配吃流放飯去了, 他是新招來填空缺的,在整個府衙裡的資歷僅強於新來的章司馬。有跑腿的活兒就交給他了,推辭不得。這年月, 出差並不算什麼好事, 累不說, 見著了知府大人也沒什麼好表現的。

 祝纓饒有興趣地問道:“還有呢?”

 “還有……大人,他現在還在接案子呢!您要再不回去, 府衙就沒法收拾了。”

 祝纓道:“這麼多啊。你先住下吧,過陣兒咱們一塊兒回去。”

 司法佐傻眼了:“住、住、住下?”

 祝纓擺擺手,兩個衙役過來將他“請”下去歇息了, 連同隨他來的一個司法吏都安排在清風樓下面的那排屋子裡。

 司法佐一路跑過來許多人都看到了, 有人揣測不知道府衙裡有什麼事。祝纓卻表現得沒有任何的異常,洗了個手,又跑到街上鬼混去了。這回往街邊的小鋪子裡鑽,看到之前祝大常說的“這家酒我喝著服口”, 就打了一葫蘆。

 店家打酒的時候頭都沒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時候才發現是她:“大人?!!!”

 祝纓接過葫蘆,將錢塞給他:“是我。”

 店家不肯收錢,祝纓將錢放到櫃上提著葫蘆繼續蹓躂。看到之前張仙姑愛去的茶鋪又進去買了點糕點,一路吃著一路遊蕩,不時與街上的人打招呼。縣城的人很快接受了她還是老樣子的事實,不再忙亂, 又恢復了往日的習慣在她路過的時候與她搭兩句話, 還有向她推銷自家貨物的。街上有些店鋪關門了,門上貼著紙:回家秋收, 半月即回。

 祝纓一路吃了三份米糕, 喝了兩次柘漿, 路過一家臘味鋪子的時候被聞訊而來的顧同給找到了。

 祝纓道:“你不是回家去了嗎?不多陪陪家裡人?”顧同近來一直伴在她身邊,跟著北上南下的,很少回顧家。這次到了福祿縣,她特意給了顧同幾天假,讓他好好回家團聚。項安也被她打發回家住幾天,她現在身邊也沒帶什麼人,就自己逛。

 顧同道:“正跟他們打牌呢,輸得好慘!正好,他們有人說,府衙那兒來人見老師,我就藉口打聽逃了出來。”

 祝纓道:“小賭怡情,不要成癮才好。”

 “嘿嘿,也沒那個錢輸。”

 “你沒錢了?都花哪兒了?”

 “錢是有的,輸的錢就沒有了。”顧同笑嘻嘻的,很自然地接過了祝纓手上的一堆零碎。

 祝纓提著酒葫蘆,將零散的交給他,道:“消息挺快。”

 “縣城這麼小呢,什麼都瞞不住。哪家有個什麼事,沒幾天,半個縣城都知道了。您回來,他們都看著您呢。”

 兩人一面說一面回到了清風樓,東西放下,顧同就問:“老師,府裡沒事吧?”

 祝纓道:“能有什麼事兒?”

 顧同不再問,見祝纓吩咐了將酒葫蘆收了,他就坐在一邊拆零食吃:“好久沒吃到了,等回程的時候再多買點兒帶回去吧,錘子石頭倆小子也是愛吃東西的時候。”

 “行。”

 師生二人現在都比較閒,秋收雖然開始了,祝纓現在沒有直轄的地方要她管,即便管,沒有一開始就直接插手的,總得有個由頭。兩人就坐在桌子邊吃零食,一會兒連丁貴等人都叫過來,很快她花了一百五十六文買來的各種零食都被吃了個精光。

 顧同道:“我再去買點兒。”

 丁貴道:“哪用小郎君?我去就行!”

 顧同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是外鄉人,要被騙的。”

 “啊?”丁貴看了看祝纓,“大人管過的地方,又那麼的熱情,怎麼會……”

 顧同嘲笑道:“能有優待的只有老師,頂多再算上家裡的那三口,杜大姐上街都得自己講價。我過去,也不過是知道哪家東西好吃,認得路。你?不宰你宰誰?再實誠的商家也是要養家餬口賺些錢的!”

 福祿縣之民風淳樸,也是因人而異的。以往一些路邊挑擔賣自家零碎、自家菜蔬之類的小販,賬都算不清爽,遇著個心眼兒不好的往往會被買家佔便宜。這二年,小販們不容易被騙了。這些坐在路邊的鄉下人,並不全指望這個吃飯,主業還是種地。街邊的商家就不一樣了,人家靠這個養家的。免不得耍點心眼。

 祝纓道:“這兒要是個大同世界,還要捕盜、大牢做什麼?他們心裡向著我是真,尋常人哄不了我也是真。想事兒的時候別一根筋。民風之淳樸與朝廷賦稅之人口、田地一樣,都是要不時維護的。叫他去,他也是個小財主,今天就吃他的大戶了。”

 “大戶算不上,略盡地主之誼是應該的。學生這就去買些來,管叫人人都吃上。”

 丁貴道:“小郎君出錢了,那小人也跟著去出點力。幫著拿東西。”

 他們兩人出去了一圈兒,顧同買了五百餘錢的種種吃食,往路邊借了輛車丁貴趕著車跟他回來了。路上,顧同問丁貴:“府衙裡來人了?”

 “是啊,新來的司法佐過來訴苦呢!我瞧著不太好,怕不是想戳著大人出頭為難章司馬吧?”

 顧同問道:“怎麼說的?”

 丁貴一五一十將司法佐哭訴的內容都說了出來,顧同先罵一句:“還敢背後編排老師!”然後又疑慮,“不應該呀。老師對我講解過,咱們這位新司馬路子正、升得快,不應該是這樣的作派。這是為什麼呢?”

 “害!怕不是一分的錯處被他們說到十分。”

 “章司馬才到幾天呢?就這麼能激起義憤了?”

 丁貴笑道:“這個小人就知道了。”

 “誒?你知道?”

 丁貴道:“小郎君知道的,我們四個,同我表哥,我們這些人家裡也都算有點兒小來歷,伺候過的長官多了去了的。幾輩子的人,見過各種上官,閒時當個故事講也比別人多知道一點兒門道。甭管章司馬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同咱們大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底下的人就要無機可趁了。挑撥一下,不費事。”

 “要是兩邊說破了呢?”

 “那就說是自己眼瞎,認錯了。”丁貴說。

 顧同道:“心怎麼這麼髒呢?都放在這些事情上了。”

 丁貴道:“可能,章司馬辦的事兒也有幾分影子?都是小人瞎猜的。小郎君千萬別說出去,還得是聽大人的吩咐。”

 “放心,不會出賣你的。”顧同本意只是問一問司法佐幹嘛來了,並不十分看重丁貴的意見。想知道怎麼回事,他直接問祝纓就行了。

 回到清風樓,眾人開始分零嘴吃,司法佐也被叫了來一起吃。顧同藉機與他搭上了話,晚飯後提了一壺酒來與他月下小酌。

 司法佐又向他哭訴:“小郎君,救救我們吧!還請小郎君向大人進言。”

 顧同聽了他訴說的內容,也覺得章司馬乾這個事兒,即便只有幾分影子,也是個糊塗人了。他道:“老師不即時回去是為你們好呢!你們一送信,老師就回去了,章司馬還不知道是誰弄的鬼麼?你就安心住幾天吧,老師既然已知道了此事,就必有計較的。”

 安撫下司法佐,藉此事由請教祝纓。

 祝纓道:“第一,我還有事沒辦完,沒有為這個改變行程的道理。第二,章司馬斷案的卷宗我還沒有見到,不能先聽一面之詞就說他錯了。第三,你或許不記得我剛到福祿縣的時候接了多少案子,思城縣的事兒你總記得住。這其中,將人分為貧、富,哪一方告狀的實情多呢?”

 顧同道:“這……雖說仗勢欺人的確實多,這麼個斷法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祝纓道:“也許講的不是你所想的道理呢。你先不要聲張,看!到了這個時候,你處官府之中,混跡官員之側,許多事情就不是像讀書時那樣我叫你背幾本書,你背完了,就能考得比別人好一些了。有些東西,老師說,不如你自己先看。”

 “那學生還是先看看吧。”

 祝纓道:“司法佐就繼續留下來吧。只要章司馬沒發現、不處置他,你就當沒這回事兒。”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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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又住兩天,不讓莫縣丞給她安排行程,往縣郊走了一走,看看稻子,又回來看看倉庫之類。

 蘇鳴鸞到了。

 蘇鳴鸞在縣衙附近有宅子,她現在不在這裡住了,宅子還沒轉賣派了個心腹在這裡看屋子,她來了不住驛館,先到那裡安頓。縣衙有人知道了,飛奔到清風樓報信。這邊童立跑到清風樓,那邊蘇鳴鸞後腳也派人送帖子來。

 顧同拉童立去喝茶吃點心,祝纓正好接到蘇鳴鸞的帖子。一打開就看到上面赫然寫著,蘇鳴鸞是帶女兒前來見她的。

 看來是鐵了心要把女兒送她手上了。

 “快請進來吧。”

 趙娘子陪同侄女、侄孫女一同進來,蘇鳴鸞也著官服,英氣颯颯,眼晴更亮了一些。小女孩兒的衣服還是很有混合特色的,式樣是山下的,繡紋明顯有些不同。

 祝纓道:“來了?”

 蘇鳴鸞道:“拜見義父。”小女孩也仿著母親的樣子,也作了個揖。

 “快坐吧。”

 祝纓讓人上茶,又打劫了顧同的許多零食,擺到了小姑娘的手邊,小姑娘好奇地看著。蘇鳴鸞道:“小妹,吃吧。”

 小妹這才開動,椅子高,她兩條腿懸空一晃一晃。祝纓看她比在寨子上見著的時候活潑了不少。

 祝纓問蘇鳴鸞:“你想好了?”

 蘇鳴鸞道:“義父,阿蘇縣裡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呢?”

 “大部是你的族人吧?”

 “是。”阿蘇縣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阿蘇家的,夾雜少量的瑛族其他家,以及更少量的其他族的人。再就是零星一點因為種種原因從山下逃到山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