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98章 攢局

 祝纓與孫一丹也是混了個面熟, 跟孫一丹出了戶部便問:“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孫一丹笑容不減:“好事兒呀。”

 祝纓道:“快了些吧,也沒有聽到風聲。”

 孫一丹一直笑:“您跟我來,等拿到手了就知道我沒騙您啦。”已有比較閒的人往這邊看了, 孫一丹維持著笑容,心中感慨:那是挺快的。

 南府這地方是真大不好,可南府的知府是個正五品。不算幾個月前正式的給祝纓升到從五品, 從上次進京得到一件緋衣算起,也沒有多少日子。祝纓從正六到從五再到正五,這兩步邁成了個連步。看到的人都說惹眼。

 祝纓這次的升遷是走的正式的路子,即, 不是皇帝突發奇想的手詔,而是政事堂向皇帝提出建議皇帝首肯, 然後擬稿、審核、通過,各個步驟簽了字最後到吏部備了案的。從昨天到今天,辦得很快,現在是孫一丹帶她去吏部報個到,她還得領赴任南府的種種文書和物品,比如官印。

 孫一丹將她領到了吏部,吏部也有不少的熟人,看到她既有點高興也有點微酸, 有說:“恭喜恭喜, 年少有為。”也有說她:“簡在帝心。”又或者是說她得到朝中大佬青睞的。

 祝纓都一一謝過, 她沒有表現出得意的樣子——南府是個什麼熊樣, 她可太清楚了。福祿縣窮得要死, 倒欠朝廷租稅, 在她到之前每年欠稅的口子還在擴大, 這兩年只能說吃個七分飽。思城縣又是那個兼併的鬼樣子, 都能私設公堂了。南府幾年沒個知府。南府,整體只比福祿縣略好一點,放到整個天下,它就是一個比福祿縣大一點的“煙瘴之地”,在全州都算不上個富裕地方。得到這麼個地方當然能比一個福祿縣有更大的作為,但是想幹好,還得下功夫。打個比方,帶了一個倒數第一的學生,有人說再給你幾個比倒數第一好的,一看,倒數第二倒數第三也歸你管了。

 她非常謙虛地說:“諸位取笑了,我還一頭霧水呢。還請諸位多多指教。”

 “諸位”裡有人早收到過她的帖子和禮物了,陰郎中道:“談什麼指教?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比你可差遠啦。來,咱們先把文書辦了。”

 祝纓除了接任命的文書告身、南府官任等等之外,還得辦一下福祿縣的事兒。當了知府,沒有再兼任這個縣令的說法。

 祝纓悄悄地問陰郎中:“那福祿縣的縣令,有人了麼?”

 陰郎中笑得有點奇怪:“除了你這樣的豪傑,誰個會想跑到那裡去?我正頭疼著呢!”同理,還有一個思城縣。吏部手頭有很多正等著補官的人,但是人人都不會很樂意去那種地方。點了人,稱病的、報喪的總有一些人有理由拖延著等別的替死鬼過去。當地已經習慣了氣候的人,朝廷又不許他們本地為官——整個南府能夠有資格排隊等補官的人也不多。

 祝纓道:“原來如此。”

 辦好了自己的手續,孫一丹還要帶她去政事堂。

 祝纓又與吏部眾人約了一下:“南府與京城遠隔關山,我這回一走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臨行前請一定空個時間咱們吃個飯。”

 吏部眾人都笑道:“好。”

 陰郎中命人拿了個盒子給她把東西都裝好:“你等一下,我找個人給你捧著,你自己拿著像什麼話?”

 祝纓離開皇城數年,不少衙門的官員都有了些變動,吏部屬於變動最小的,有新進來不認識她的員外郎向同僚打聽這是何人。便有很多老人向他講述:“他你都不知道?你可是沒見著他真正厲害的時候。當年田羆……”

 吏部的一個文吏捧著盒子跟在祝纓的身後,祝纓道一聲謝。又拿出個紅包塞到他手裡,此人笑道:“小人也沾沾喜氣。”平素一般的縣令到他面前都要客客氣報,他此時卻對祝纓十分的客氣。

 祝纓道:“你還沒有補上去?”

 那人道:“祝大人還記得小人?”

 祝纓道:“那年你與老黃一同抬的桌子。”那人道:“是,大人帶來的豬蹄子十分香甜。”

 孫一丹的耳朵動了一動。

 到了政事堂的外面,祝纓接過盒子道了謝,那人道:“小人這便回去覆命了。”

 “慢走。”

 祝纓捧了盒子到政事堂,施、王二人都在,兩人面上不顯實則看著她進來。見她目不斜視,腳步不虛浮,臉上的表情也不僵硬,寵辱不驚,二相看在眼裡。祝纓向二人行禮,施鯤道:“坐。”

 祝纓將盒子放到座位邊的高几上,自己坐正了,等二位發問。施鯤道:“唔,是有點大臣的樣子了。”

 祝纓道:“下官惶恐,有些不知所措。”

 “你這還叫不知所措?”

 祝纓眉頭微皺:“陛下之前說緋衣是借給我的,如今麥子還沒種好呢,拿著有點兒不踏實。”

 施鯤道:“你還不踏實?”他歪頭對王雲鶴道:“你說他是這是真明白還是裝傻?”

 祝纓先說:“滿懷不解,不敢傻樂,從底下縣令升任本地知府可不多見。”

 王雲鶴道:“是不多見,也得有人願意與你爭這個。”

 南府那個地方,也只有在福祿縣覺得是好的。有本事與祝纓爭這個位子的人,人家瞧不上這兒。瞧得上這塊地方的人,上頭又覺得都太次了。

 施鯤又笑著誇了兩句:“肯踏實做事的年輕人,總是會有機會的。你這次招撫了阿蘇部,夷女頭人已是縣令,雖是羈縻,品級放在那裡,你若還是縣令,就算做了人家義父,也難以駕馭。聽說你又盯上利基族了?豈有以一縣令而馭數部的?有事你也不好調度。”

 祝纓道:“事情未成,下官不敢妄言。”

 施鯤馬上變臉:“成不成的不打緊,不許擅開邊釁!讓你掌南府是為了更好地勸課農桑,安撫內外,不是給你棍子好打人的!”他變起臉來還是很有威懾力的,目光咄咄,祝纓看了心裡也打了一個突。

 她馬上站起來說:“是。下官也研究過了之前清剿的事兒,耗費鉅萬,未見全功,不過是憑著邊軍震懾勉強維持。和平不易,百姓生計艱難,真要打起來,南府本來就破爛的家底子就要被打碎了。”

 王雲鶴吃驚地道:“你還真想過?”

 “沒有,沒想打人。一到福祿縣,看看那樣子就知道不成啦。也不能全靠懷柔,虧得南府駐兵數千,聽說連同附近府縣,總有兩萬之數,能夠震懾得住。所以無論何族,也都不敢挑釁。只有一些零星的山匪,倒也容易應付。這麼多兵馬,一旦開戰再徵發兵役、民伕,光吃不幹的就有數萬,府庫糧草吃光、田地荒廢,我這幾年就白乾了。我才不拆自己的臺呢。”

 施鯤道:“記著你說的話,離京陛見的時候不許胡言亂語。”

 “是。”

 王雲鶴道:“阿蘇縣的事情雖然已經定下來了,冼敬說還有宿麥之事要與你再詳議,你再留幾天,正好掌了南府,你們好好說說,講清了再走。你以一人之力掌兩地能秩序井然,租賦未損,當再接再厲。”

 “是。”祝纓答應了,又請示把冷雲也給薅進去,她之前需要冷雲,現在仍然是需要的。

 王雲鶴和施鯤都認為她會做人,說:“這件事情沒人比你更熟悉,你既說需要,那就這樣吧,不必一事一請示。辦好了一總來說一聲。”

 “是。”

 至此,二位丞相才滿意地將她放走了。

 祝纓捧著盒子出了政事堂,又被幾個熟人圍著道喜,祝纓也說:“同喜。過幾天請大家吃酒。”他們也都笑著答應了。

 祝纓先沒有離開,而是跑回了戶部,見到冼敬就說:“我請示兩位相公了,將冷刺史再請來咱們一同商議。”

 “你還不死心?”

 祝纓道:“南府之內我能做主了,與鄰居的事兒還是得他來。他現在雖厭煩管事,等回去了該過問的還是要過問,不如讓他從頭參與。”

 冼敬道:“好。你先回家,捧著東西不像話。”

 祝纓與他告辭,出去一路不斷遇到人,有人知道了道喜,有不知道的看著她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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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回到家裡,家中又來了客人,金大娘子又過來了。她兒子金彪如今也混了個小軍官,父子倆都不在家裡,金大娘子就跑來與張仙姑說話解悶。

 祝纓回到家,張仙姑問道:“你又帶什麼回來了?”

 祝纓道:“哦,南府的大印。”

 “啥?”

 項樂道:“大娘子,大人是南府的知府啦。”

 祝宅的人都高興壞了,金大娘子過來就聽著了好消息,一拍巴掌說:“哎呀呀,又升了呀!好事,好事!明天我們家那個回來,聽了一準高興。”

 祝纓問道:“金大哥沒調動嗎?”

 金大娘子道:“那倒沒有,溫大郎調了,你們沒見著?”

 祝纓道:“我回來還沒喘口氣兒呢,安排好了趁著明天休沐日大家都有空聚一聚。”

 “應該的。”

 祝大道:“你又升了,是有新官衣了嗎?穿上瞧瞧、穿上瞧瞧,再給祖宗上炷香!叫他們也高興高興。哎,我去盛碗雞肉供著。”

 祝纓道:“上什麼香啊?衣裳也沒什麼差別。”

 所有人都不肯,必要她去拜一拜祖先。祝家祖宗都是祝纓現編的,現在自己要拜,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拜完祖宗,祝纓就去把官服給換了下來,依舊穿著家常衣服。

 金大娘子看了,說:“這身兒好。”

 “府裡夫人給的。”祝纓說,嶽妙君實在是個周到的人,給自己的衣服就沒有不妥過。

 金大娘子又催促他們去報喜,又說:“大家都說,三郎是個有良心的人呢。”

 祝纓道:“這話說的,是人都有良心,就看把良心給誰了。”

 金大娘子嘆道:“是啊。”

 祝纓安排了人給鄭侯府上報個喜,再照著之前的習慣給府裡送些酒席,自己準備今晚照著約定跟之前大理寺的同僚聚上一聚。門房那裡,狗卻叫了起來。

 這狗留在京城有點虧,曹家老兩口自己就很節儉,狗也不能吃得很好,略瘦。這兩天伙食好了不少,肉眼可見地歡樂了起來。

 侯五開了門,一看之下便說:“趙小郎君來啦?!”

 趙蘇站在門外,一襲青衫書生袍,狗見了他就不叫了,警惕地看著他的身後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咕嚕聲。侯五看著趙蘇身後的挑夫,問道:“這是?”

 趙蘇道:“聽說義父回來了,我想義父久不回來,家裡東西恐怕不湊手,就帶了一些來。”

 侯五心道:都回來好幾天啦,等你送東西來不得餓死幾個?

 他頭一低:“請。”

 趙蘇讓挑夫將擔子放到院子裡就出去了,除了吃的還有柴碳之類,只有他的小廝捧著盒子包袱留了下來,趙家一個年長的僕人與挑夫出去算錢。

 祝纓等人走了出來,看趙蘇比之前見著的時候年長了一些,已蓄起了須,衣著舉止上已然是個久居京城的士子了。祝纓道:“不錯,有點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