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64章 回家

 周娓原本的“主家”祝纓是有印象的, 能拿一包鹽來當毒藥試探放良出去的僕人是不是還“忠心聽話”,也是個人才了。


 祝纓道:“他想幹什麼?”


 周娓深吸了一口氣,有點怔忡的樣子。祝纓道:“那你就從頭說。”


 周娓想了一下, 仰著臉說:“遲家很久沒問我話了,直到竇大人到了大理寺之後沒多久, 有一天,我爹回來了。”


 她說“我爹”的時候說得又快又急,彷彿不願提及似的。周娓這個爹,在祝纓的印象裡好像從來沒給閨女帶過什麼好消息。祝纓很耐心地等周娓說下文。


 周娓低聲道:“遲家女婿犯了案子,落到了竇大人的手裡,那男人現在關在了大理寺的大獄裡。”


 祝纓點點頭, 竇朋新官上任, 內、外都得抓, 對內是抓權,對外就是審案,二者相輔相成。內, 蘇匡是他的蠹蟲,外,誰倒黴正好在這個時候撞他手裡就是誰了。不過有人藉著蘇匡的案子想搞大一點, 才有了後面的風波。


 這個遲家的姑爺, 不知道又是怎麼一回事了。


 祝纓問道:“他犯了什麼案子?”


 周娓早有準備,前因後果講得還算清楚:“起初是個侵佔民田的案子,哪知逼死了人命, 那家人告了他,地方上追查了一回也想大事化小的, 就拿了他們家的家奴判了個流刑。


 案子到了大理寺, 被竇大人察覺不對, 將人拘了來,要細細查問。他們慌了,走路子也走不通,那時竇大人正在查蘇匡的案子,大理寺人心惶惶,也沒人敢接這件事兒給他們脫罪。


 他們就叫我爹找我,開始是想打聽案情,好隨時應付。我說,大理寺的規矩,不許女卒亂走,女卒只能在女監裡,出去必得兩人以上。他們就叫我、叫我……”


 周娓咬牙切齒:“叫我向男監裡打聽!還要串供!”


 遲家女婿這回運氣是太差了,連撞南牆,苦主不肯私了,地方上雖然沒有過分追究,但也不是不追究,拿了家奴判了個流放。流放犯得過大理寺,撞到了要立威的竇朋,不肯拿個家奴敷衍。


 遲家如今也沒多大的勢力了,在舊家奴看來遲家還是一座大山,實則已很難有面子向竇朋討情了。所以周娓這個放良開始新生活的前僕人就倒了黴。


 祝纓問道:“怎麼串的?”


 “詳情沒說,就叫我、叫我……”


 周娓實在難以說出她的父母讓她做的事,他們說:“跟那裡的人說點好聽的,央他們遞個話兒,他們要是不答應,你就說許十貫錢,跟他們撒個嬌兒。這事兒一定要辦成了,郎君已然允了,以後給你添個嫁妝。哎,你要能嫁給大理寺裡不拘哪個誰,府裡還多給你些嫁妝。你兄弟也能跟著小郎君一道讀書……”


 祝纓看她臉上的表情也能猜個幾分了,她不逼問周娓的父母說了什麼,只問:“串什麼?”


 祝纓不問,周娓心裡更難受了,不免想,祝大人是不是已經猜到了?這種猜測讓她愈發尷尬且不安。


 她有點恍惚地說:“一些證據,都推到下人身上,叫他死咬著,他什麼都不知情。”


 祝纓抬眼看到曹母有點不安地端著張托盤往書房裡走來,沒有讓周娓起身。曹母進來,祝纓看她托盤上放著兩盞茶,曹母給祝纓上了一盞茶,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祝纓一眼,再看剩下的那一盞茶:“大人,這個……”


 祝纓擺了擺手,曹母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放心的笑來。


 等她走後,祝纓才讓周娓起來,將茶推給了她:“喝口茶,慢慢說。”


 周娓接了茶先不喝,說:“要是人都像大人這樣就好。我就知道,親生爹孃對閨女也不是掏心掏肺的,他們想掏了我的心肝!又是叫我跟監裡男人撒嬌套話,又是要擇個大理寺裡機靈的人嫁了,不過是想叫我拿身子給他們趟條路罷了!自己個兒什麼本事沒有,歪門邪道一個頂八個!我要乾了這一件事兒,一步錯,步步錯,以後再沒有抽身做人的機會了。一輩子都是他們的牛馬。”


 說著說著,眼淚也掉了下來。


 她低聲說:“可是以後怎麼辦呢?”


 祝纓道:“不要為無能的人落淚。”


 周娓道:“大人,我知道,他們最是無能無用的人,有能耐的人,地方上也不敢管。管了,他們自能與竇大人說話,哪用得著我?就是無能,又想耍心眼兒。可是……他們是我……舊主人……”


 說到這個她就恨得牙癢癢,真是如蛆附骨,撕扯不掉。她更怨父母,為什麼對親生的女兒也能這樣不管不顧。


 祝纓道:“你猜猜,一旦事發,你是個什麼下場?”


 周娓道:“不用猜,能再給他們家當奴婢都算是好下場了。大人,我……”她又有點羞愧,她知道自己不是個很可靠乖順的下屬。


 “我不甘心。”她說。


 “如果有機會,誰不想光明正大的做人呢?”祝纓說,“你這事兒我接了。不過你得先說說,這兩家都有什麼古怪。還有什麼舊案在身,什麼枉法之事。”


 她心裡已有了主意。


 人與人之間的恩怨是很難理清的。什麼樣的身份都有好人,也都有壞人。周娓不幸,遇著了遲家這樣的舊主。因為習慣了支使人,哪怕放了良,心裡也依舊認為自己可以隨便禍害別人的人生,也難免招人恨了。


 祝纓與遲家沒有什麼怨仇,但是周娓是女監,動女監是祝纓不能容忍的。


 周娓想了一下,低聲道:“我離開那府裡的時候年紀還小,只是隱約聽到一些事情,並無證據。只有一件事是知道的,府裡的大娘子以前收了人的錢,代平官司,逼死過人命。”


 “無論有沒有證據,都告訴我。”


 “是。”


 周娓低低地說了一些遲府的事,都是普通富貴人家常有的事兒。就像許多官員一樣,什麼侵佔田地、人販子手裡買來路不明的奴婢、買賣官司等等。等她說完了,祝纓道:“知道了,你還依舊回家去。”


 “我懂。”


 祝纓道:“行了,回去吧。”


 “是。”周娓將茶放下,慢慢地退了出去,走到門邊時突然問,“大人,您什麼時候回來呀?”


 祝纓道:“這可不由我呀。放心,給你了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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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娓走後,也到了午飯的時候了,午飯後,祝纓讓曹昌去往竇朋家裡遞個帖子。


 她自己也出門,先去了老王家,與老王聊了一會兒,再去左丞家,讓左丞家人去將左丞找回來。左丞這幾天精神好了很多,一回家就問:“稀客,你這是有什麼事麼?”


 祝纓道:“除了那點產業,你現在手上還有多少事兒在管?”


 左丞道:“也不多了。我與胡丞兩個分管,現在又多了小鮑。”


 祝纓道:“近來不太平,你得留神大理寺叫人利用鑽空子。”


 “怎麼?你聽到什麼消息了?”


 祝纓道:“看好了,別叫人把大理寺的案子走漏了消息,更不要讓犯人與外面串連了。咱們在大理寺有今天,都是因為十幾年前那件賣放囚犯的事兒,別人事發了給咱們騰地方。”


 左丞嚴肅地道:“不錯!”


 “我一會兒還要拜見一下竇大理,這種事兒我就不跟他提了,你來提?”


 “行!”


 祝纓從左家出來,那邊竇朋也約好了,時間在第二天。


 當天晚上,祝纓又去找了鮑同年。


 鮑同年近來小有得意,蘇匡跌倒了,他的機會倒來了,竇朋更願意栽培他,他也向竇朋表達了投效的意思,一段佳話就此開始。


 祝纓登門,他笑著將人迎了進去:“寒舍狹窄,比不得你那宅子。”


 “我那算什麼?家底都砸在上面了。你裡位置又好,又方便。過不兩年就能再置個大宅子了。我可聽說了,你老兄最近春風得意呀。”


 “哪裡哪裡!”鮑同年十分謙虛。


 兩人坐下,就說些八卦了,他們的同年裡,如今在大理寺的就只有鮑同年一個人,其他人都散在各州縣裡,鮑同年道:“都不如你,已是一縣主官了,緋衣也有了,五品指日可待!不像我們,虛度年華,還在各種輔官的位子上打轉。”


 祝纓道:“你想外放?”


 “又不夠格!不做主官,想幹什麼也沒意思。”


 “我看你是不想走,竇大理也未必肯放你呢。”


 “說笑了,說笑了!真想出去幾年,出去幾年,我也能有所房子啦。我不比你,在京裡就能憑本事掙一所房子。我要置你那樣的家業,非得犯法不可!你有什麼竅門不?”


 祝纓道:“你在竇大理手上,就給他好好幹幾件出彩的事兒唄。”


 “經營上頭我恐怕不太行。”


 “跟大理寺裡自己人較勁招怨,也容易叫人給你使絆子。不如在外頭找點案子,揀那個頭不大不小的,難一點兒但又不會給自己惹麻煩的。最好有個一官半職,但又犯法,以前人破不了,你知道了,破了……”


 “說得輕巧,上哪兒找去?”


 祝纓道:“尋摸一下,總是有的。這四周有點勢力的人,犯點案子容易叫人頂罪……等等,你手上有這樣的案子麼?”


 鮑同年前:“還真有一個!”將遲家女婿的案子說了。


 祝纓道:“有點耳熟,你讓我想一下。哦!”


 “怎麼?”


 “這人沒什麼,不過他岳家姓遲。”


 “怎麼說?”


 “遲家有點古怪在身上,舊年也有點案子,你查一查,興許有收穫。竇大理正因蘇匡的事不太好看,案子破了,你露臉兒,他心裡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