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61章 面聖

 侯五一路奔命, 又怕又累,跟祝纓說話的時候已是面無人色。曹昌弄不大明白這其中的原委, 看侯五一臉闖了大禍的樣子有點可憐, 沉默地從驛卒手裡接過了熱茶水來,先給祝纓斟好,再給侯五倒了一杯。


 茶還滾燙, 侯五也喝不進嘴裡, 祝纓道:“你給他拿兩個果子,不拘什麼, 潤潤喉。”


 王雲鶴下令的時候絕不會對侯五解釋, 侯五乃是自覺不妙跑去向金良求教,金良不在家, 他只得捱到了鄭府, 然後被鄭熹給派了出來。鄭熹也不會對他解釋,他就一路惴惴不安地倉皇趕路。


 曹昌從驛丞那兒討了兩枚橘子過來,給他剝開了,他往嘴裡塞得太急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祝纓道:“還行。應付得來。”


 侯五鼻頭一酸, 含糊地道:“大人, 我闖禍了。”


 祝纓搖搖頭:“也不算什麼。你慢慢地回去, 回程就不用著急了,到了家就聽大姐的吩咐幹活。跟小吳兩個好好處, 讓他多留意衙裡的動靜, 你多留意外面的消息。回去把遇到王相公的事兒跟大姐說一下, 只對大姐說, 對別人要保密, 做得到麼?”


 “是!”侯五的聲音微微發抖。


 祝纓道:“莫慌。”


 她跟金良要人的時候, 侯五就是個來當門房兼養老的, 奔五的人了,把人家這麼使已超出了預期了。她身邊這些僕人,哪個沒點小毛病呢?這些她心裡早有一本賬。


 兩樁案子本來就刮到了她,離京兩年多了,回去一趟其實是件好事兒。她說:“吃過了飯都早些休息吧,別累壞了。”


 “哎。”侯五的聲音有些哽咽。


 祝纓再三叮囑他:“不用回去得太急,尤其進了福祿縣,都在春耕呢,別讓他們著急。誰要問你,都告訴他,我回了京裡自有主張,記下了麼?”


 侯五慌慌張張努力背了三遍,將詞兒記下了,最後說:“大人,真的沒事兒麼?”


 祝纓看他太緊張了,玩笑的話都不適合講了,她鎮定地點了點頭:“當然。”


 侯五稍稍放心,回房休息去了。


 祝纓對曹昌道:“吃了飯,你也趕緊歇著去吧,我這裡也不用你伺候,你養足了精神好趕路。從明天起,咱們每天只吃早晚兩頓,要早些趕到京城才好。”


 曹昌更無異議。一天只吃兩頓飯?他以前就是這樣的,祝纓應該也不會是故意刻薄他,就是為了趕路,這點苦他吃得下。


 祝纓又算了一回日程,因為在縣裡又多花了十天,兩千七百里路程她只有五十天時間,從南往北都開始春耕了,不少地方開始下春雨,還要刨去路上天氣不好之類的突發情況。最好比最後期限早到個三、五天,一是休息、二是打聽一點情況心裡有數。這樣算下來一天得跑個八十里,才能保證時間富裕。


 好在遇到了侯五,算是知道了召自己進京的目的心裡不用慌了,只要專心趕路就行。也不算太累,還能扛得住。


 心裡有了譜,祝纓又把事情的始末在心裡捋了一遍,安心地睡了。


 次日一早,她起身的時候曹昌、侯五也都爬起來了,曹昌趕緊去找驛卒討要熱水、早飯。祝纓再次叮囑侯五:“莫慌,回去更不要慌,也不要驚了縣裡的人。”


 “是。”


 吃了早飯,祝纓讓曹昌多吃一點,然後在驛站裡又停了兩刻,兩人才騎上馬疾馳而去。


 此後一日兩餐,早上吃完了必要穩一下才走,晚上投宿之後也要穩一下再吃,兩餐都要吃得又多又好。一路曉行夜宿,遇到有大雨山路的地方就停下,以免山石滾落出了意外。途中遇到兩次路壞了的情況,一次等了兩天、一次等了三天,又有一次遇到大雨,他們這一天只走了三十里。


 這一路最重要的行李就是麥子,祝纓走得格外小心,住宿的時候不時檢查,途中又尋了油布包裹以防雨水。


 其餘時間路上都還順利,很快,京城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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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良志與孫一丹都是在政事堂裡聽差的書吏,能在這裡聽差,書吏也比外面的六品官有威勢。在外面,他們是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到了政事堂裡與同僚私下也是亂開玩笑的。


 藍良志戳戳孫一丹:“有信兒了麼?”


 孫一丹道:“你問哪個?”


 藍良志道:“那個ing呀!這一個都到了,那一個入京的文書不還是你擬的麼?”


 “你急的什麼?”


 “咳咳!就說這人吶,有個好爹到底不一樣。”


 他們嘀嘀咕咕的,說的正是前不久抵京的段嬰。段嬰他爹段琳是太常,九卿之一,兒子也是“主動”請示去苦寒邊塞的。東宮有子,段嬰寫了一篇極好的文章呈上來,又有人為他說好話。


 皇帝一想,發了話:“如此文章,是有些可惜了。”


 過不兩天就把人調回京來進了著作局,做個著作佐郎。著作佐郎,從六品,還挺清要的一個官位。段嬰出仕才幾年呢?出去轉了一圈兒就回來就任這麼個職位了。這個職位還跟修史有關,對文人而言是個不錯的資歷。


 大家平常說“兩個ing”,雖有戲謔的成份在內,是想看祝纓和段嬰打擂臺鬧點小笑話,也是以為二人有點“旗鼓相當”的意思的。現在一看,一個轉了兩年回來了,另一個還要沾上官司回來解釋。


 孫一丹道:“這人跟人啊,不好比、不好比。”


 兩人嘀咕一陣兒,藍良志往正堂裡一指,低聲道:“不知道王相公是個什麼意思?”


 孫一丹道:“那個ing就吃虧在出身上了,王相公要是他爹就好了。”


 “呿!真要那樣,這擂臺也就不用打啦。”


 “也不知道現在到哪兒了,王相公就一句話將人調了回來解釋,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要是生氣,以後可就難熬嘍!鄭詹事自己都還貓著呢,我看有點不妙。”


 “是啊,可千萬別誤了時辰,要是耽誤了,怕又是一樁麻煩。”


 他們兩個對祝纓未必就有多麼的親近,只是看到段嬰的得意,心裡忍不住有一絲小小的感慨。


 兩人正嘀咕著,又一個同僚趕了過來:“來了!來了!嘿嘿!嘻嘻!”


 藍良志道:“你傻笑什麼?!!!誰來了?”


 那人道:“那個ing進京了,你們猜,他是怎麼著來的?”


 “難道又有人路上偷襲他?段家不會這麼囂張吧?”


 “不是不是!”來人一邊比劃一邊笑,“哈哈哈哈,他!他!哈哈哈哈,二十好幾了,還光著個下巴回來了!!!好麼!一看著他的下巴我就想起段智那老兒來了!”


 “哈哈哈哈哈哈!”三人抱在一起狂笑了起來。


 都說:“不愧是他!!!”


 三人看熱鬧的心都起來了,一起說:“快,瞧瞧瞧瞧,快瞧瞧去!!!”


 藍良志搓著手問:“在哪裡?進了宮門沒有?不對呀,他外放之後門籍就沒了,你從哪裡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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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一路緊趕慢趕,於京城外三十里的驛站裡宿下的時候,離最後的期限還有三天的時間,與她預計的差不多。金良親自在這裡等著她。


 祝纓原打算在這裡多休息一天再進城的,見到金良便問:“怎麼?有事?要我現在就進京嗎?”


 金良道:“你還說呢,前兩天甘大他們回來,可急壞了!虧得七郎說你一向心裡有數,不叫催,只叫我在這裡等你。”


 兩人坐下,金良道:“段嬰回京了,著作佐郎。”


 祝纓道:“我路上看到邸報了,這個職位倒是適合他。”


 “你倒不生氣。”


 “我為百姓慶幸,不用在他手下討生活。”


 金良笑得渾身打顫:“你這張嘴也夠嗆。雖如此,他在聖上身邊了,你……”


 祝纓道:“你好奇怪,我為什麼要同他比?我自己的事兒還沒做完呢!鄭大人要是因為他改了我的路子,我連鄭大人也要瞧不起了。”


 金良現在聽她這麼說鄭熹,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你這脾氣喲!”


 說笑兩聲之後,金良才低聲說了:“遇到侯五了吧?七郎說,兩件案子都不大,是王相公的意思叫你回來的,其實是為你好,你只管認真將事情說了就好。至於聖上面前,七郎不好插手,還好有藺、姜二位,他們會為你說話的。”


 祝纓跟段嬰確實不太好比,段嬰人家有親爹,就算不能時刻在皇帝面前,看到段琳也容易想起來段嬰,段嬰又確實是個不錯的年輕人。祝纓呢?實在是沒什麼能夠放在皇帝面前讓皇帝想的。


 藺振、姜植雖都是鄭熹一派的,這兩年也減少了明面上與鄭熹的聯繫,大家都貓著,能貓在皇帝身邊就算是贏了。


 祝纓道:“我明白的。”


 “七郎還說,你先將公事辦完,再有旁的功夫再來見。哎,老侯爺也挺惦記你的。對了,要你好好向王相公請教。”


 “好。”


 “還有劉先生。七郎說,興許你投他的緣呢。”


 祝纓哭笑不得:“這是看中我禁罵,要送我去挨一頓吧?”


 金良也笑。


 兩人說完了正事,金良開始話家常:“這二年大家可想你了!那天我遇著了溫大,他還唸叨你呢,他家娘子也想你們家花姐。你家的宅子,我們也時常去看看,免教別人看著曹昌爹孃上了年紀好欺負……”


 金良看祝纓就帶了一個曹昌,又嫌她簡樸,又說:“侯五也就是看個門,幹別的也不夠用的。要不,我再多多用心給你找幾個人吧!”


 祝纓道:“我就要這麼著回來,缺了人我找你要,不找你要你先甭管。”


 “好吧。”


 金良沒提蘇匡,祝纓就知道對待蘇匡就還照原來的意思辦,不故意踩,但也不必費心為他收拾爛攤子。


 只有三十里了,第二天就不用早起,祝纓睡到天亮才起床,與曹昌二人騎馬進京。


 他們到城門外的時候,排隊進京的隊伍已短了不少,祝纓是有品級的官員又奉公文,不必與普通人一起排隊等檢查,拿著公文直接進了京城。


 鄭熹不用她先去侯府見人,她也不回家,乾脆就直奔皇城去了。朝廷中樞甭管哪個衙門給她下的令叫她回來解釋,這些衙門都在皇城裡,她的門籍已然沒了,想進去得先申請。


 她到皇城門前一站,禁軍裡先有人認出她來了。雖礙於職責不能讓她進去,也不好與她喧譁笑鬧,但認得她的人都來與她打招呼。也有得閒的禁軍跑進去大理寺裡跟熟人說:“小祝大人回來了,正在門那裡呢!”


 祝纓知道有人看她,她先不跟這些人說話,拿著公文跟禁軍這裡交涉:“叫我回來解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