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60章 返京

 沒有人不向往長安。


 祝纓將冷雲的信又讀了一遍, 冷雲的字一向是漫不經心的,信的口吻也帶著股隨意。祝纓打開裝信的匣子,將之前小吳和曹昌從京城帶回來的諸多回信拿出來又看了一回。將這些信都收了起來, 召來信使詢問。


 冷雲在大理寺裡不怎麼管事兒,也就從來不用公文給祝纓送信,信使是他家的僕人。祝纓在大理寺多年,與冷雲打交道也不是一天兩天, 與這信使也算點頭之交。


 祝纓先讓信使:“坐下說話。”


 信使不敢託大, 坐了半個屁股。


 她直接問信使:“少卿還有什麼囑咐沒有?”


 信使道:“我家郎君說,請小祝大人寫個回信捎回來。要是覺得寫信不方便, 讓小人捎句話回去就行。”


 祝纓道:“好吧, 你再歇息兩天, 我修書一封你給帶回去。上覆少卿, 有勞少卿掛念。”


 信使笑道:“郎君說了, 他同您是什麼交情?大家誰跟誰呀?”


 祝纓道:“他淨好佔口頭便宜了。京裡近來有什麼新鮮事不?”


 信使歪頭想了一下, 道:“還是那個樣子, 郎君說, 反正不會礙著咱們的事兒。啊!就是鄭詹事, 總有點小麻煩, 不太好。不過也不太麻煩,大家都說, 鄭大人順風順水一輩子,小小挫折也不算大事兒。又是東宮的人, 有的是遠大前程。”


 祝纓道:“沒問這個, 有什麼好玩兒的事嗎?”


 信使道:“啊!花街來了個唱得好聽的, 教坊裡又有一個舞得好看的……”他絮絮地說了許多京城的繁華趣聞, 聽起來沒有什麼太過份的。


 但是另有一件別人信裡都沒說的事兒——皇帝給幾個年幼的皇子營建府邸了。


 這事兒邸報上沒寫, 信使倒是說得頭頭是道:“一共三座府邸一塊兒建的,魯王依舊住在宮裡。”


 祝纓道:“陛下還真是疼愛魯王啊。”


 “可說呢,天下父親疼小兒。”


 兩人閒扯半天,祝纓從他口中得到了許多別人不會寫在信中的消息,又命人招待他吃飯。晚間,祝纓鋪開了信紙給冷雲回信。


 她的回信並不長,開門見山地告訴冷雲:我不回去。


 沒有人不向往長安,沒本事的人沒法在長安站得住腳。


 長安米貴。


 第二天,祝纓又與信使閒了半天,再問出一點別的消息,比如永平公主懷孕了之類。不過還沒生,祝纓想起來駱晟,也不知道這位駙馬在京城又過得如何。她隨口一問,信使道:“駙馬每伴公主左右。”


 祝纓點點頭,將寫好的信交給信使:“上覆少卿,多謝惦記。我的話都在裡面了,再帶一句話給少卿,請少卿千萬照顧好自己。”


 信使道:“我們郎君最不會虧待自己的一個人,小祝大人只管放心。”


 祝纓道:“你只管把這一句話帶到!”


 “是。”


 祝纓對小吳做了個手勢,小吳上前對信使道:“請隨我來。”將準備好的盤費裝一隻錦袋裡交給了信使。信使略一推讓,也就收了走了。


 信使走後,祝纓再次召來祁泰。祁泰到了福祿縣之後,日子過得舒心極了,祝纓從不讓他寫說明,只要賬目對了,別的什麼事兒都不用他管。


 祝纓有召,祁泰毫無防備地過來,祝纓也知道祁泰的個性,只要賬目做對了,有時候祁泰忘了跟她行個禮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她用祁泰幹活,也用得心安理得。


 無論祁泰是個什麼樣子,祝纓看他都是那副溫和的表情,說:“祁先生,有件事還需要你去做。”


 祁泰道:“大人只管吩咐。”


 “你把這兩年的賬重新攏一遍,尤其是與丁校尉那裡的。”


 “在下這就去辦。”


 “要快,最好五天之內,七天也行,不能超過半個月。”


 祁泰被雷劈了:“啥?”讓他查賬他沒二話,定了期限是不是太狠了?


 祝纓誠懇地道:“又要到春耕的時候啦,又要開始耕牛的租借事宜,這些都不能耽擱。”


 祁泰試圖向祝纓多要點時間,祝纓道:“先生,去攏賬吧。”


 她說得太自然了,祁泰硬沒想起來要怎麼跟她講道理,直到擺好了算盤才想起來這事兒的工程太大,幹完了得累脫一層皮。祁泰哭喪著臉,心道:我就知道天下沒那麼多的好事兒。


 一臉哭相地開始盤賬。


 祝纓笑笑,叫來小吳:“跟我去一趟丁家。”


 小吳忙去找曹昌準備馬,一起跟著祝纓去了丁宅。


 丁娘子正在家裡指揮著收拾屋子,大模樣已然有了,還差灑掃。又要準備有客人來暖宅,丁娘子還籌劃著要有個空屋子,暖宅的時候客人一般會送些禮物,得準備好了收禮。


 見到祝纓,丁娘子十分高興:“祝大人來啦!我們家那個口子不在,說是營裡有事兒。”她說到最後,心裡犯起了嘀咕,不對,縣令是個大官兒,死鬼竟然不在家裡等著縣令來,難道又揹著我養小的了?


 祝纓道:“那我便去營裡尋他。”


 營地離縣城不算太遠,穿過一片田地就到了。兵營分得的荒地也在附近,因是荒地,須得有事沒事就犁一犁、整一整,快春耕了,今天竟沒有人在田裡準備著。


 到了營外,遠遠地就看到一根粗大的木樁上吊著個人,吊得很有手藝。先把人捆著,再從後背伸出根繩兒給他吊起來,並非像絞刑架一般吊死人。


 這人穿一身灰衣,沒著號服鎧甲之數,灰色的衣服上透著一道一道的紅色痕跡。


 是血。


 守營門的士卒見祝纓來了,如同見了救星一般:“祝大人!”他對內吆喝了一聲,有人飛奔去稟報丁校尉。


 丁校尉身上衣甲沒有穿得很整齊,領子也拽開了,大步走過來:“祝大人!”他恨恨地指著那個被吊起來的人說:“闖禍的狗東西我已罰了!”祝纓瞥見四下的士卒個個都提心吊膽的,很多人看著她,欲言又止。


 祝纓道:“南方本來就容易上火,你這兒當心嘴上長瘡。”


 “我都被架火上烤了,還顧得上這個?”丁校尉道,“為這狗東西一張嘴!弄得我還要被御史來問!再過兩天,將軍那裡怕也要來人問我了!”


 他親自把祝纓請到自己的營房裡,這裡比流人營要好不少,牆壁也厚一點,冬天更暖而夏天更陰涼一點。


 丁校尉再三向祝纓致歉:“大人不因為我們是粗人而瞧不起,反而多有照顧,又給錢。現在我的人闖出這麼大的禍來,實在是沒臉見大人了!”


 祝纓道:“這些客套的話就不要說了,校尉,你的賬,妥嗎?”


 “這……”


 祝纓道:“外面的人有錯,罪不致死,別鬧出人命來。”


 丁校尉道:“吊他三天,看他以後還亂放屁不!”


 “是得管住嘴,”祝纓淡淡評論一句,又說,“將士們辛苦,又是墾荒薄田,該讓人吃飽穿暖才能當差不是?這是正事,誰來問,我都要說撥給你的是應該的。如果為了這一條問責,這事兒我扛。”


 丁校尉道:“大人仗義!我再不會忘記你的!我也不能不講理,有事兒咱們一起擔著。”


 祝纓道:“不是大事兒,先別自己吃藥。整肅一下軍紀,該幹嘛幹嘛。二月的錢我還照發。”


 丁校尉連連點頭,祝纓又說:“別耽誤了春耕。一旦誤了收成,就算有我補貼、上頭給你撥米餉,你還是要手頭緊的。”


 “那是那是。”


 祝纓道:“不管有誰來問,咱們相處都不能算錯。”


 “那是那是。”


 “你咬死了就是。我給的,你就收,也不是你索要的,是你該得的。”


 “好。”


 祝纓道:“咱們再對一下文書。”


 “好。”


 祝纓給丁校尉補貼時,就寫的是因為是荒地,所以補貼到開荒出來為止。說詞上也沒什麼毛病,祝纓又確認了一下當時的文書,再讓丁校尉把營裡的賬也拿來對一下。丁校尉怎麼花錢她不管,她撥過來的錢款得跟她在縣裡的賬能對得上。


 兩下往來的文書、賬目都合上了,大半天都過去了,兩人連午飯都沒有吃。丁校尉道:“留下來吃個便飯。伙食粗些,酒肉管夠!”


 祝纓道:“縣裡還有些事,我得去處置一下。對了,豐堡譁變因為苛待士卒,校尉你這兒?”


 丁校尉道:“沒事兒,賤皮子就得試著疼才能改!”


 他親自把祝纓送出營門,祝纓站在營門口又說:“嫂夫人還惦記你呢,把營裡的事兒安頓好就回家吧。接下來春耕,你恐怕得多上上心,不得總在家裡住了。”


 “這婆娘!”


 祝纓又指了指被吊起來的人:“那是洪么吧?也不是他叫豐堡的人鬧事的。”


 “放心,我有數。”


 祝纓道:“告辭。”


 祝纓一番行動,自覺應當無礙,回程的時候又去公廨田看了一回。單八等人正準備收工迴流人營,見到祝纓,單八忙迎了上來:“大人,就快能收割了!先別鏟!”


 他看到周圍已零星有人開始犁地了。春耕的時間還沒到,不過有些人會提前鬆鬆土,此時耕牛還不太緊張,先松個土,等到播種的時候即便沒有牛使,播種起來也更容易些。


 祝纓道:“我又沒說要鏟了它,你怕什麼?你估摸著一畝能產多少麥子?”


 “這地好,您看這穗子,照小人看,一石半也是行的。脫殼之後只吃粗麥飯,能吃上一石半,要是去皮、磨粉,精粉也能有一石……”單八急切地說著。


 祝纓道:“好。伺弄好了它們,我有賞。”


 “是!”


 祝纓將賬攏完,又看宿麥將有收穫,氣定神閒地回到縣城開始準備春耕事宜了。她還打算照著去年租借耕牛的模式來,因為與阿蘇家交易,從他們手上買回了一些牛馬,今年就不用再向阿蘇家再租借了,就由縣裡出租些耕牛給普通鄉人。


 祝纓今年辦得熟了,春耕前幾天就提前將鄉紳們聚了來,向他們提出了租借耕牛的事。


 顧翁等人去年是主動提出來配合的,收租金時又十分省心,不用再派人下鄉對賬。縣衙信譽不錯,他們都說:“聽大人的。”


 祁泰連合了七天的賬,才喘了一口氣又被祝纓叫了來,他的眼皮耷拉得更長了。說話愈發有氣無力:“在下這就去取去年的舊錶來。”


 他去年做了個表格,今年打算拿這個當模板,照著去年的樣子往裡填。各鄉村有多少戶,租多少、租多久,算幾個租金。再有各鄉紳家有多少牛馬,各用多少天。


 兩下合上就是全無問題了。


 如果祝纓敢讓他重新做,他就要咬縣令了!


 祝纓看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也知道他累得狠了,她也不打算折騰,去年辦得下來就證明表格好用,她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