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0章 春耕

    


    祝纓帶人在城外轉了大半天才回來,回到縣衙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跟在她身後的人臉上都沒有出城郊遊的興奮,連曹昌都滿眼沉痛。

    關丞等在縣衙裡,看到小吳等人的臉也當沒看到,他還是極有禮貌地跟祝纓彙報一天的工作。並且說了:“博士和助教二人前來求見,等到中午沒等到大人就先回去了。”

    童波躬著身,適時地將二人留下的名帖遞了上來。

    祝纓打開看了一眼,道:“哦,他們倆。”

    關丞問道:“要下官現在將他們二人傳過來麼?”

    祝纓道:“天不早了,算了吧,你也累了一天,甭跑了。”她將這兩份名帖收了下來,心中就多了一件事——找一天去縣學。

    回到外書房將兩份帖子扔給小吳收了起來,祝纓取了一疊紙過來,提筆寫寫畫畫。提筆先簡單畫了一下自己預定的試驗田的位置,第二頁寫一下福祿縣的大致情況,今天看的田地,以及預備種的穀物等等。

    寫完這兩頁,才對曹昌說:“阿昌,你來說說今天看的田。”

    曹昌一臉灰敗,倒黴孩子也不會吹牛也不敢撒謊,說:“沒種過這樣的地……”

    祝纓道:“這話你在城外的時候已經說過一遍了,我也沒見過這樣的地呢。說你知道的。”

    曹昌今年也不過才二十歲,種地的經驗有,但是在北方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上種的,放到福祿縣他也麻爪,白天時已說了無數的不同:氣候、水土、他在本地從來沒見過麥子之類,可能種不活等等。

    現在實在不知道祝纓還要讓他說什麼了!

    祝纓仍然筆走龍蛇,潦草地記著白天曹昌說的兩地之不同之類,轉眼又寫了兩頁紙。要點寫完,見曹昌還沒說話,就提醒他:“說說甘大送過來的那幾袋種子。”

    這個曹昌還是有點熟的,雖然主要種些粟、麥、豆子,其他的雜糧他也見過。便開始說:“小人種過的麥子是兩季,春種旋麥、秋冬種宿麥,旋麥、宿麥也是不同的……”

    又說了他種得比較多的另一種糧食作物——粟。“粟耐旱……”

    又有豆子等等。

    曹昌對自己種得比較多的說得就多,種得少的說了兩句就憋不出下文來了,脹紅了臉站在那裡。祝纓也不去說他,她家這些人裡,曹昌算是最懂種地的了。她便問一些自己想知道的,讓曹昌來答,以填充一些細節。

    譬如“要多久才能收?”“用水比稻子多麼?”“要太陽好麼?”“是不是抽穗時不能下雨?”等等。曹昌也一邊回憶一邊回答,答完了又說:“福祿縣的雨水比咱們家多,還早。播種的時候也得算好了。”

    小吳見天色越發暗了,推開門走出去,就見童波提著個竹籃子走了過來,竹籃子裡放著一堆蠟燭。小吳從中拿了兩支粗的,說:“我拿進去吧。”

    童波問道:“有火摺子不?”

    “有的。”

    童波就提著籃子去別處了,縣衙裡的燈火分幾等。比如大門上掛的燈籠也是放個蠟燭。給縣令大人的書房、簽押房得是蠟燭,其他如當值的值房、門房之類地方都是油燈之類。燈油也是有數的,每月領一甕,到時候添著使。

    以前還有拿著個小竹筒、小罐子偷油的,你也偷、我也偷,偷得太多,本來發下來一大甕燈油沒兩天見底了,弄得十分難看。其餘諸如此類的開銷也是不少,什麼紙筆墨乃至掃帚之類林林總總加起來,用得還沒有丟的多。

    去年,關丞向祝纓坦白了自己從中抽取了一筆好處之後,深深地覺得自己一個人背這口鍋太冤枉了!他只抽了點好處,丟的東西大部分都不是他拿的!於是建議,縣衙的用度,貴一點的比如蠟燭之類都按天發!筆墨之類,按人支領。

    童波先給祝纓這兒送蠟燭,今天是縣尉當值,再去給縣尉那裡也送兩支蠟燭,然後將蠟燭放回。再提著油罐子給各處發燈油。

    小吳拿了蠟燭來將兩支都點上了,祝纓問:“他還是一處一處的發放?”

    小吳道:“是。過兩天小人再同祁先生盤一回賬,包管不會丟失。”然後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剛來的時候,總有人說他這樣京城出來的人“刁”,而小地方的人“質樸”,事實上呢?他可從來不偷縣衙裡的燈油,倒是“淳樸”的人少不了佔各種小便宜。

    祝纓道:“那是因為窮,也不是因為就非好貪這個小便宜了。比如燈油,你家裡不缺,你爹和你姐姐就不會從大理寺天天尋思著順點子回家使。這裡呢?吃的油都緊巴巴的,哪還有錢點燈呢?”

    縣城裡的人勉強算好的,有不少人家是點得起燈油的,許多人是就著火塘吃飯、做點活計。好些人過了四十歲眼睛就開始不好使了。鄉下就更逗了,也只有幾個村中的富戶能點個燈。走夜路都不帶提燈籠的,折點松枝之類自己動個手,弄個簡單的火把。

    她說著,嘆了口氣,說:“還是太窮了。能多產點糧也能好些啊。”

    曹昌道:“糧多了,也會賣不上價……”

    祝纓心道,福祿縣的糧可還輪不到穀賤傷農的地步,先糊自己的口還不很夠呢。不過橘子也得賣賣啦。

    她將隨筆畫的簡圖又拿了出來,伸出食指在上面劃拉了幾道,心裡默算著。

    去年她才來,連路上耽擱再整頓縣裡,上任頭一年就過去了!一任三年,今年是第二年了,今天種的穀子,她已有預料:大半會因為經驗不足又或者水土不服而沒有好成果。則一任就剩明年最後一年的時間可以用了!

    她年輕,未來還有許多年,但在福祿縣的任期,滿算個六年,放到種田上就顯得特別的短了。還不夠把一塊荒地開成產量穩定的薄田的!

    想要摸索出另一樣適合福祿縣種的莊稼是個耗時的事兒,她的時間也有限,一年也就種個一兩季的莊稼,她沒經驗、曹昌的經驗不算豐富,他倆要把這些東西給種廢了,這一年的光景就廢了。

    種子的數量也有限,每一塊都種不了太大面積。

    她打算給每樣莊稼建個檔,然後一起播種來試驗。不能等一樣種壞了再試種另一樣。又要記下來當時耕種的情況。如果豐收了,可以用來作推廣的經驗,如果失敗了,也可用來總結教訓。

    地方是她親自選的,一片公廨田附近的“荒地”。荒地不是那種完全的荒,是因為引水、人力等等原因,本來種過幾年的地方就被拋荒了。無人認領,祝纓就把它劃成了公廨田,拿來試驗一下。

    大部分種莊稼,又有一小塊她打算試著種果樹,尤其是橘樹。她過年時在市集上買的兩筐橘子,酸的酸、甜的甜,想拿這種口味不穩定的橘子出去賣高價,攤兒都得叫人掀了。也得試。

    哪怕沒種過地,她也知道,樹肯定比草長得慢!問了賣橘子的夫婦,想結果子至少得兩到三年,想要有穩定的產出,時間更久。又會有病蟲害。

    祝纓問曹昌:“你種過橘子樹嗎?”

    曹昌氣弱地道:“沒有的……”

    祝纓道:“沒事兒,我也沒種過,也不會種。我種田還不如你呢!咱們去請教幾個鄉里的老農吧!”

    眼下在福祿縣種田,普通人略識幾個字的用處不是特別的大,也就是翻翻黃曆,看看上頭的節氣宜栽種之類。

    此地十分叛逆,它全然不照著黃曆來。大雪那天沒有雪,穀雨那天說不定給你來一場大暴雨,看你驚喜不驚喜。

    黃曆在福祿縣很多時候不如本地有經驗的老農有用。

    祝纓道:“咱過年的時候發米和肉的名冊呢?小吳,去找出來。照著那個,往村兒裡請人去!要帶上車,不能叫老人家再走過來。東鄉那位丁翁看著筋骨強健,到他家的時候他還在收拾穀子。再有……”

    她一口氣點了七、八位年紀在七十來歲,身體還可以的人,讓小吳去接人時一定帶過來。“剩下的你看著安排。”

    小吳一時記不住這許多人,有點慌,祝纓道:“莫慌,找發放的名冊出來,你一看就能想起來了。去找吧。明天這事兒就交給你辦了。唔,不能白使人家,給每人家裡五升米。帶到縣城來,食宿算縣衙的。把值房騰出兩間來,弄幾條被子。一日三餐,要有米有肉。”

    這個小吳就記得住了,說:“是。小人這就去辦。”

    祝纓對曹昌道:“既然人都請來了,也不能光問怎麼種橘子呀!他們會種稻,就是知道這裡的水土,等他們來了,還得你多跟他們說話,你是懂的人。請教一下怎麼種麥子之類,或許也能有些收穫。哪怕他們不會種麥,你也可問他們旁的事兒,譬如什麼時候雨水好。有棗沒棗,打三杆子,咱們的錢不能白花!”

    曹昌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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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安排完請老農的事兒,就手又把本縣的田簿之類調了出來。她是縣令,今年的春耕安排也是她的事兒。既然把各鄉老農薅了來,那就得人盡其用!她再溫習一下本縣的情形,將這個事也聽取一下他們的說法!

    多聽聽總是沒有壞處的。

    這些都幹完,天也黑透了,後面杜大姐跑過來催了三次,祝纓擱下筆,將案卷都收好、落鎖,檢查了一遍燈火,才到後面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