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17章 說破

    


    “你沒喝醉吧?”祝纓說。

    甘澤和陸超兩人都偷偷地瞄她,又偷偷地瞄鄭熹,然後假裝什麼也沒聽到。

    鄭熹笑罵一句:“沒大沒小!都要長大成人了,還這麼喜歡胡說八道。”

    祝纓道:“您大喜的日子就別瞎操這些心了,趕緊去陪新娘子吧。要是為了說這事兒,那我可回家了。”

    蓄鬚什麼的,是你一個上司該管的事兒嗎?

    鄭熹卻沒有被她這一句話打發了,他的聲音帶微醺,話卻很明白:“自己心裡先有個數,有些事情不能等的。”

    祝纓湊近了一點,問道:“不對勁兒,發生什麼了嗎?”

    鄭熹接過甘澤遞過來的釅茶抿了一口,看著祝纓的眼睛問道:“我到大理寺多久了?”

    祝纓心裡突了一下!眼睛微微瞪大了一點。yushubo

    鄭熹道:“唔,還不太傻!我還以為你想不到呢。”

    鄭熹再婚,賓客雲集。與他身份相當的官員都沒有他年輕,而與他年紀相當的人絕大部分還在下面摸爬滾打,比他整低了一層。平常是同殿為臣,官面上說話得跟他客客氣氣的。今天是長輩參加他的婚禮,這些人在今日說的話也就分外的老氣橫秋。鄭熹在前半截賓客那裡敬酒的時候陪著說話的時間就特別的長,誰的話他都要領兩句。

    他們說,鄭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啊!說他年紀輕輕就是大理寺卿了,一干多少年,硬是沒出紕漏。鄭熹臉上微笑,口中謙虛,心裡卻是一驚。

    酒席吃得差不多了,就趁著自己還沒忘給祝纓說一句。祝纓一向是讓他省心的,只要提一句,祝纓就會記住並且自動把許多事情辦好,還能舉一反三。接下來的日子,鄭熹會有許多事情要忙,現在提一句,是為了讓祝纓心中有數。

    祝纓也沒讓他失望,一句話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鄭熹見她聽懂了,接著說:“唔,模樣是很重要的。所謂釋褐,不過是脫了布衣穿身官衣,人還是那個人,卻又不是那個人了。你如今也是這樣,既然管了大理寺的許多事,就要有威儀一些,模樣上符了,才能擔得起更重要的位子。我會盡力給你安排升一升,你也要準備好你自己。明白了嗎?”

    祝纓道:“是。”

    “過些日子我要是忙得忘了,你記得提醒我。”

    “是。”

    “你還年輕,這很好。只恨你還是太年輕。”鄭熹說著,也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他又十分痛惜,祝纓沒有讀個進士科,否則,完全可以……

    祝纓心裡沉甸甸的,躬身一禮,道:“大人,我先回家了。”

    鄭熹擺一擺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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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昌今天喝了一點酒,回去的路上話顯得有點多,騎著頭小毛驢,驢蹄子踩在地上嘀嘀噠噠的,他的嘴巴也不停:“三郎,今天場面可真大哎!”“三郎,你什麼時候娶新娘子啊?”“三郎,他們府上人可真多哎,咱們傢什麼時候能再添個廚娘啊?”

    祝纓隨他叨叨,自己在馬上一搖一晃的,心情並不很好。

    回到家裡,家中四人都沒有睡著,曹昌把從鄭府帶回來的喜餅等物交給杜大姐,有點神氣地說:“這是那邊府裡的喜餅!還有酒!好些人沒有酒呢,咱們家就有!”

    杜大姐也笑吟吟地:“我長這麼大,還沒吃過侯府的東西呢。大娘子,一會兒也分我一塊喜餅。”

    張仙姑道:“拿一整個!”

    祝纓道:“他們家的也是外頭訂的呢!像這樣的場面賓客又多,他們廚房再大也做不過來。”

    祝大道:“那不管,反正是侯府裡出來的。”

    祝纓笑道:“那您趁新鮮嚐嚐,今天吃不完就明天接著吃。”

    張仙姑道:“我們就這麼沒出息了?今天都吃完飯了呢!”

    “行,您拿去,隨您安排。”祝纓說著,回了後面臥房去換衣服睡覺。

    天冷了,狗崽子也長大了一點,曹昌也顯得很可靠,她就回後面睡了。時已十月,該點炭盆了,書房裡書籍紙張也易燃,不如回臥房。

    她的臥房算大的,但是冬天為了取暖,就又取了架屏風把臥房一分為二,再點炭盆的時候床邊會更暖和一點。她在屏風後面換好衣服,抱著外衣出去,說:“杜大姐,明天太陽好,就拿到外面晾一晾,去去味道。”

    一般人家也不常洗名貴面料做的衣服,料子不經洗,易破還易掉色。今天吃酒,穿的是繡衣,各種酒氣之類燻到了衣服上,太陽好的時候拿出去曬一曬也能散味兒。冬天的太陽也不烈,不至於曝曬壞掉了。

    花姐來收了衣服,說:“她燒水去了。你就放在屋裡,我記著了明天給你晾曬。”

    “行,水還沒好,咱們先去把門都鎖了、栓了。”

    兩人把家中幾個門都檢查一遍,衣服放著,杜大姐很快燒好了水,祝纓洗沐完了,坐在床邊泡腳,對杜大姐道:“你也去歇了吧,水我自己倒。”

    杜大姐道:“你甭倒啦,擱屋裡吧。燒著炭盆兒會起嗓子,擺盆水還好些,明天早上我再來倒。”說完就走了。

    等偏院的門一關,花姐就過來了,說:“今天不太好麼?”

    祝纓道:“怎麼不好了?”

    花姐道:“說不上來,看你就是不太對。”

    祝纓拍拍床邊,道:“來坐。哎,你洗了嗎?洗完咱們再來說話,有件事兒有點難,得細細地說。”

    花姐笑道:“那我就不回去啦,也在你這兒泡腳。”

    說著,除了鞋襪,拖了張椅子過來,兩人對坐著泡腳。四隻腳在水盆裡撩著玩兒,花姐笑出了聲,然後問:“今天怎麼了?”

    祝纓道:“鄭大人說,我二十了,該行冠禮,蓄鬚了。”

    花姐的兩隻腳靜止了。她吃驚地看著祝纓,問:“他喝得神志不清了嗎?有上司管下屬的鬍鬚的嗎?”人家還沒滿二十呢!就算滿了,這事兒也不是一過二十就辦的。也有十六、七歲就拼命蓄鬚裝大人的,也有二、三十歲還颳了鬍鬚裝嫩的——尤其是騙婚的時候。

    花姐心裡有點慌,她說:“哪有就把年紀掐得這麼準的呢?他到底什麼意思呢?還是要為你說親?”

    祝纓搖搖頭:“他並不是為了他個人的喜好而胡亂提的這件事。”

    花姐道:“他當然不是那樣輕易就拿得力干將胡鬧的人。必是有什麼謀劃的!我就怕他的謀劃會危害到你。否則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該關心你鬍鬚的嗎?”

    祝纓道:“莫慌,我說了你就知道了。這也是要與你先商議的事——以外官三年一任來計算,他在大理寺的任上幹了這是第三任了。他能幹幾任呢?還能在大理寺呆上幾年呢?”

    花姐對官場上的事半熟不熟的,原本沒計較過這件事,經祝纓一提,就說:“好像是不能在一地任太久啊!”

    越是高等級的官員,越不能讓他在一個位置上呆太久,當然,實際執行的時候有各方博弈,所以任職時間的長短因人而異,有坐不住幾天就跑路的,也有能夠長久經營一個勢力的。但總的來說,只要皇帝能控制得住局面,就一定是這樣的。

    如果是一些需要特別技藝的職位,有此專長的人可能幹得更久一點,但是一個享有頗大權利的衙司的主官則不然。

    一個人在一個重要的位置上幹太久,對皇帝而言可不是件好事!

    無論何處,吏才是最持久的。

    祝纓道:“所以王大人做丞相……”

    京城這個地方多麼的重要啊!想造反都夠皇帝喝一壺的了。王雲鶴再好,也就幹個七、八年的京兆尹,不能再多了!

    巧了,王雲鶴年紀也差不多了,人品口碑都不錯,本領也不差,也適合當個丞相。

    龔劼拜相比陳巒早,陳巒的丞相生涯其實也差不多快到頭了,所以他得趕緊把兒子踢出去歷練歷練,別再傻乎乎的了,差不多兒子三年一任外任回來,他給兒子安排好了,自己請辭就挺好的。

    剛好,施鯤才拜相沒幾年,一個糊牆的,跟王雲鶴這個能幹的搭著幹活兒。等施鯤年資差不多可以休致了,就可再進一個或者兩個跟王雲鶴就伴兒。這兩個新人能上手了,王雲鶴也就能休致了。

    不想休致的丞相,下場可能都不會很好。

    “誰不想天長地久呢?皇帝還想天長地久呢!”祝纓說,“可惜陛下恐怕不會讓鄭大人再在大理寺呆太久。”

    一般人會有一種“使順手了就不想換了”惰性。但是皇帝官員任命這件事上,這種惰性是極低的。

    如果是外任,只要不是太窮太糟糕沒人願意去、派去都想棄官逃跑的地方,兩任就得叫你換個地方了。

    皇帝能讓這個外甥在大理寺卿的位子上呆多久呢?三任?五任?

    五任十五年,即使是十五年,鄭熹的任期也過半了。據祝纓所知,本朝大理寺卿還沒有幹這麼久的。大理寺如果是個人,十五年都快養成年了!這個地方怕不要被主官養成親兒子了?!這合理嗎?

    三任?那也絕對不能算短,不能說皇帝對大外甥不好。九年!讓一個人主持一個衙門九年,算得上是很久很信任的了。那鄭熹在大理寺也就只剩兩年上下的時間了。隨時調任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