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16章 新婦

    


    整個京城都有點提心吊膽的。

    大家等了一天,沒動靜,等了兩天,沒動靜,等到第三天就有點撐不住了。

    日子還得過啊!誰能受得了這樣天天疑神疑鬼的?愛誰誰吧,大不了咱們繼續捱打。

    也就祝纓家裡老兩口還樂呵呵的,到了七月裡,曹昌擔心得都疲掉了,開始每天按部就班地跟著祝纓去應卯、晚上再接她回來。表哥甘澤有了兒子之後幹活更加賣力,天天在皇城外頭訓他。

    甘澤跟曹昌不一樣,甘澤是豪門家奴,是沒有王雲鶴反而能過得更舒服的那種人。平素不好無故欺負人,與普通京城平民想法還是有那麼些許不同的。他只是隨口說句:“王大人這樣的好官也應該高升了!”

    曹昌想起來表哥跟的是鄭熹,也不會拐彎,就直接問了:“哥,那新的京兆會是什麼樣的人呀?”

    甘澤道:“我怎麼知道?”

    不但甘澤不知道,連鄭熹也不知道!京兆尹的位子空了出來,皇帝連著幾天沒說新人選。那邊王雲鶴已然搬離了京兆府,暫住到劉松年的府上去了,一應拜相的禮儀都是在劉松年家辦完的。

    現在,王雲鶴都開始跟陳巒、施鯤排班值夜“宿衛”了,京兆尹的新人選還是沒下來。如今京兆府裡是少尹當家,帶著一干原來的班底在維持著運轉。

    小官們猜了幾天也就不猜了,說這件事也只是拿來磨磨嘴皮子打發時間,反正他們中絕大多數是猜不到上面的想法的。一旦手上的活計多起來,就把這事兒拋腦後去了。

    祝纓是打一開始就不去猜的,她現在要防備的是鄭熹有可能的“政敵”段氏。打從王雲鶴當了丞相,祝纓就開始著手重新整頓大理寺。

    光經營得好還不行,她還得再留點鉤子。為此她特意去找到了鄭熹,想要一份名單,或者說,幾個人名。

    她帶著曹昌到了鄭府,曹昌跟鄭府中一些僕人也是眼熟的交情,就在外面看馬、聊天。祝纓放心地進了鄭熹的書房,進門就伸手:“大人,拿來吧!”

    鄭熹道:“你要幹嘛?”

    祝纓長長嘆了口氣:“段嬰進京了,名頭可大得很。就這幾天,有人說他跟您有仇吶?”

    鄭熹嗤笑一聲:“一個乳臭未乾的黃口小兒罷了。”

    “噫!當心人家明年拔頭籌喲!聽說天份極高,還肯用功。”

    段嬰樣樣出色,明年春天考個試,肯定不用像祝纓這樣的考明法科,人家得考進士科。到時候就不止是京城聞名了,得是天下皆知的青年才俊了。

    鄭熹十分惋惜地看了一眼祝纓,口上卻不屑地道:“不過是一個從小衣食無憂可以安心讀書的你罷了。”

    祝纓道:“這話怎麼聽起來奇奇怪怪的?不說這個了,給我幾個名字吧。”

    “怎麼?想造冤獄吶?還是要揪人尾巴?做得太明顯了可不好。”

    祝纓笑笑,道:“有什麼段家親密的朋友,或者五服、三族內的在京的親屬沒有?*嘛主動動手呢?”

    鄭熹拉開抽屜,拿出一張紙來,問道:“怎麼?又憋著什麼壞呢?就在這兒看。”

    “我這麼好的一個人!”祝纓*道,把紙上的內容背下了。這上面也就五、六個人連同簡歷,想來段氏的姻親不止這些,不過鄭熹不再給,她也不好意思多要。

    看完就告辭了。

    她回去要做賬。幫鄭熹當然是要幫的,不過她不跟金良似的,金良做了官兒還是忠僕,她就不是了,她先保她自己。大理寺在她手中經了多少事兒,件件有跡可查。在大理寺的本職公事上,想拿她的錯處是幾乎不可能的。實在不行還能一把火把檔都燒了,有種讓他們查去!

    但是這兩年她搞得有點大,經手的財物有點多,雖然給同僚們謀了不少好處。其中有許多都是與錢財有關,她還得給鄭熹再多撈一點。賬雖然不怕查,架不住跟外面的商戶還有點牽連。

    她要再佈置一下,保證誰要借她的賬生事,多少得牽扯出幾個段家親友出來。如果段家人不來找她的麻煩,那這一筆就算揭過了。

    她是拿了把刀等人來往上撞,所以鄭熹左等不見她動手,右等也不見她動手。心中不免納悶,又拉不下臉來問。

    就在鄭熹的疑惑之中,乞巧節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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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巧這天,張仙姑、花姐、杜大姐在後院裡擺香案,後院十分寬敞,她們也很盡興。祝纓抱著手在一旁看著,花姐要拉她來拜,張仙姑也有點期望的看著她。祝纓卻連連擺手:“我要什麼‘巧’?我還不夠能幹的?”

    花姐道:“也對!”

    杜大姐道:“三郎也不該拜織女呀。”

    張仙姑噎了一下,到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祝纓道:“你們玩。我去看書。”

    她還住在前院,放下紗窗,將燈點著了,慢慢翻看著賬簿。她不能保證自己的賬“毫無瑕疵”,查賬的時候“毫無瑕疵”才是有問題的,真正的“毫無問題”是每個破綻都有正常的解釋,或者有一個合理的解決辦法。

    她現在做的就是這個。

    她很警惕,覺得這個段家不簡單。二十年過去了,當年許多事都說不太清楚了,但是有些事情現在想查的話還是能夠窺到一二的。比如當年舊檔。各衙司各部每過數年都要輪換、淘汰掉一些陳年舊檔。有些不是密檔的東西稍有門路的有心人就比較容易弄到。

    當年那件事,為什麼鄭熹那樣一個人都不得不撕破臉?這事兒隨手拉個小吏就能回答一二——某事,限七日內辦妥。想整你,我就卡在第七日下午給你簽了。開心不開心?驚喜不驚喜?沒拖超期呢!

    想拿著這件公文去辦下一道手續?天都黑了,人都走了,你等明天再找人吧。

    所以京兆府雖然與祝纓也有過些小小的不愉快,最終上下都很喜歡她,就是因為在她這裡“七日內”,經常是當天就辦好,至多到次日或者第三日。實在困難的也及早告知,讓對方早做準備。

    段家就那麼卡著,在不太明白的人看來,就是兩家關係還沒有那麼好,可也沒有那麼的明著動刀子。實際上,救兵如救火。可以沒有什麼傷亡就拿下的“完勝”,你得變成“慘勝”。是,都勝了,但你“慘”了。回來說話就不硬氣了。

    能幹出這種事兒來的,至少不是個傻子。她得防著點。

    然後又翻出來一份鋪子的房契,祝纓彈了一彈:“輪到你啦!”

    京兆府沒有新府尹對她而言是一件好事,這意味著現在那裡面都還是她的熟人,大家又都處得還不錯。這契書辦下來也是很順利的。明天拿到大理寺的公賬上一歸,顯得她自己蓋房子也沒忘了公中的事情。鋪子的租金比住宅高,用這筆收入給大家發草料錢,則她自己家也能省一筆開支了,划算!

    花姐和杜大姐的笑聲從後面隱隱地傳來,聽得不太真切。祝纓走到外面廊下,居高臨下一看,張仙姑站在葡萄架下面,倚著柱子在看。葡萄架子有了,葡萄藤還沒長好,架子光禿禿的。

    杜大姐抬頭看到了她,指了一指,張仙姑和花姐都看了過來,天已黑了,她們看不太真切,卻都揮一揮手。張仙姑也朝她揮手。

    祝纓笑笑,閃回了書齋裡,繼續忙她的那一攤子事兒。給大理寺準備的公產明天要入公賬,她同時準備的給鄭熹的新婚賀禮可怎麼辦好呢?!東西好了,鄭熹的新娘子在哪兒呢?!!!東西不能就這麼擱她手上吧?本來就拖了幾個月了,再拖下去,放著生蟲嗎?

    孝敬上司,東西準備好了,上司也不會假模假式拒絕,偏偏現在不能送!祝纓只好把這一份鎖起來。

    第二天,先把劃歸大理寺的鋪子歸入了公賬,造了賬,拿給鄭熹簽了字。鄭熹笑道:“怎麼?還忙得過來?又弄了這個?”

    祝纓道:“忙不忙的,反正東西在這兒了。”

    鄭熹極滿意地簽了名,然後狀似無意地說:“今年過了半年了,你草擬個奏本吧。”

    “啊?”

    鄭熹道:“啊什麼?又不是沒上奏過!奏增女監這樣的事情都敢胡說八道了出去,如今不過是循例的上報大理寺庶務,你還不敢寫?”

    “我……我?”祝纓有點吃驚。鄭熹這意思,讓她以自己的名義奏一些事務上去。說直白點,就是讓她持續露臉兒,把大理寺一些庶務正式就移她頭上去辦。之前是讓她送公文去政事堂。現在就是讓她以她自己的名義奏事,有意無意在皇帝那兒把名字給混個眼熟。

    這是很好的安排。

    “嗯?”

    “哎!”祝纓高興地答應了。

    鄉下財主也是半年一收賬,皇帝也就是個大財主……

    祝纓總能讓他開心,鄭熹笑著搖搖頭,他將一些事務移到祝纓身上,也還因為他近來有一件大事要辦——岳家進京了。

    鄭熹要重新議婚,自然是因為姑娘出了孝。姑娘出孝,就意味著姑娘的兄弟們也同樣出孝,該重新出來做官了。一家人從原籍再搬到京城來,一是給兒子謀官職,二是給女兒說婆家。

    岳家想先給兒子弄個官職——這個不難,岳家的長子已婚,守孝前已然出仕,他的品級在那裡。回來到吏部報個備,等著吏部重新按著品級找個缺填上去就行。

    岳家祖父在世的時候學生不少,除了一個最出名的劉松年,其他學生在京做官也有一些,孫子快速補一個差不多的官職並不用如何等待,也自會有人為他說話造勢。

    如此一來。長兄發嫁妹妹的時候也是官身,妹妹的婚禮也就更能好看一些。

    此事甚至不用走任何的門路,因為岳家的住宅就跟劉松年是鄰居——對了,劉松年當年這房子還是恩師資助了一半的。後來他雖然給皇帝立了功,皇帝要賜宅,他也沒要新的,就還跟老師當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