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08章 書寫

    


    神棍面前說“感孕”實屬班門弄斧了。

    張仙姑都知道,遇到給閨女算命的都要說閨女以後有出息,好叫父母能把這女兒盡力養活。如果這家實在養不活,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反正有冤魂也不能半夜找她。

    左司直倒不是不信鬼神,全因審案見過鬼扯的太多了,所以他也不信。

    搶先發難的卻是鮑評事!他一拍桌子:“你這婦人,竟敢託鬼神之名行苟且之事!究竟如何謀害親夫、懷上孽種,還不從實招來?!!!”

    他是跟著祝纓一起把竇刺史揪出來的兩個看守給帶回來的!人就關對面男監裡呢,這邊畢氏說“先夫託夢”!

    畢氏道:“這位官人,先夫確是服食□□過量死的,我並沒有隱瞞。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大人們必要問一個謀害之罪呢?”

    鮑評事道:“那藥也是你喂的!他竟不計前嫌還要你感孕?”

    祝纓與左司直都覺丟臉,左司直道:“小鮑,小鮑,你歇歇,去外面走走。”再說下去,就成了鮑評事跟畢氏“講理”了,你順著犯人的話往下辯,能有什麼好結果?不夠丟人的。

    鮑評事一點也不想走。他可是在大冬天的跑出去近一個月!一路上雖然是住驛站,但是他得在大冬天的趕路。祝纓有大好的前程,大冬天奔波必有回報。鮑評事就不一樣了,回報可能也有但肯定沒那麼多,它不值當這麼辛苦的!當時他應得太痛快了,後悔。

    回程的時候雖然有車,祝纓卻還催著他們趕路,祝纓四天跑一千里,人家還沒抱怨呢,鮑評事什麼叫苦的話就都不能說了。回到京城沒得休息就跑過來審犯人。鮑評事人一累,脾氣不由變壞。

    恨不得現在就毆打孕婦。二十板子下去,看她還嘴硬不!

    巧了,三個人,就他官職最低,他不做惡人,難道讓兩位上司做惡人?他剛好可以罵一罵人,出出氣。他還沒罵夠呢!生氣的時候有個人可以罵,還是很舒服的。

    左司直承擔了好人的角色,對畢氏說:“你一個小娘子,何必在公堂上嘴硬呢?不妨據實以告,我們彼此也好少些麻煩。”

    畢氏心道:傻子才信你們的鬼話!你們也不信我,只是要我說出你們想聽的話罷了,我偏不!

    鮑評事的火氣還沒有壓下去,冷冷地看著畢氏,試圖給她壓力,讓她恐懼。

    祝纓道:“你不信任她,她也不信任你,這麼頂著有什麼意思?”她本來是打算用添油法來審的,所以沒有一上來就把看守擺在畢氏面前。畢氏自己先“感孕”了,她就不想再審下去了。

    再看這些女丞女卒提畢氏過來時候的動作就知道,她們在同情畢氏。提犯人,一般就是“提”,她們動作可以稱為“攙”了。甚至在聽到“感孕”的時候,有幾個人還隱隱鬆了口氣,連武相也不能免俗。

    祝纓道:“聖人之母,不是那麼好當的啊!帶下去吧。”她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

    崔佳成此時倒是比別人更沉穩,躬身應道:“是。”

    鮑評事對著祝纓磨牙,祝纓又做了個手勢,等到把畢氏等人重新關押才對鮑評事道:“這個人是保不住了。”

    “咦?”

    左司直也說:“這倒是個人物啊!要是個男子,不能說是梟雄,也能成個大盜。值得王京兆當街杖殺的那種。只是現在她這個樣子,在我們手裡未免過於麻煩了。”

    那邊卻傳來崔佳成一聲:“休得胡言!‘感孕’的話要是能信,就該崇玄署來斷案,還要什麼大理寺?”

    此言深得鮑評事之心,他讚了一句:“對!”左司直也不由莞爾。

    崔、武見他們還沒走遠,忙趕過來向祝纓請罪,說是自己沒有管好手下。

    祝纓道:“無妨。還是老規矩,不許與她們有一字交談!不許傳遞任何物品!”

    “是。”

    祝纓與左、鮑二人出了大理寺獄,左司直道:“這都沒審出什麼來,怎麼向上頭交差?”

    祝纓道:“都‘感孕’了,還要交什麼差?”

    左司直道:“是啊!是她自己找死了。”

    祝纓自己也不討厭畢氏,但是這件命案從畢氏有身孕這事兒被捅破起,就不能含糊過去了。你想當聖母,得看上頭的大人們想不想認啊……要順著畢氏的話往下糊,那就沒完沒了了!糊不過來,也就沒人想再糊下去了。

    現在是打明牌,雙方明著互相不信任,那還含糊個屁啊?!

    左司直也是有點惋惜的意思的,連鮑評事出完了氣之後也點頭:“她這命也是不好。”

    祝纓道:“走吧,去見鄭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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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雲和裴清正在鄭熹那裡,冷雲一聽說祝纓回來就往鄭熹面前一坐,擺明要看好戲。

    等祝纓三人進來,禮還沒行完,冷雲就說:“別弄那些虛的啦!快說說,怎麼樣怎麼樣!”

    他在主官面前敢放肆,實因他平素遊手好閒,不大給主官添亂添堵,主官也就縱容他一點點小小的不禮貌。鄭熹道:“你讓他歇歇再說話!累不累呀?”

    後一句是對祝纓說的。

    祝纓道:“本來上下眼皮都打架了,審了一下畢氏,她一句就把下官清醒了。”

    冷雲道:“什麼話?什麼話?她招了什麼?姦夫是誰?”

    祝纓一本正經地吐出一個名字:“李藏。”

    “噗——咳咳咳咳!李李李李……”冷雲也驚呆了。

    鄭熹和裴清交換了一個眼色,兩人面色沒有大變,表情也顯出些微的不高興來了。祝纓道:“上來就對我說,是‘感孕’。”然後拿出了供狀的記錄呈給二人看。

    鄭熹道:“唔,如果不是竇刺史,她現在已然從容逃離了。確定她是真兇了嗎?還有隱情嗎?”

    祝纓道:“竇刺史至少在斷案上是個能吏。”

    冷雲道:“真沒有隱情?那家兒子呢?孫子呢?”

    祝纓雙手一攤:“如果有倒還真好了。妙齡少女整天抱著個牌位過日子,下官也希望她是冤枉的。這樣李老大人的體面也保住了,謀殺親夫,也是樁慘禍。”

    “不是,誰跟你說這個了?我是說內情!有姦夫嗎?”

    “李家沒有,牢裡有兩個,都寫在案卷裡了,竇刺史親自拿人,下官複審過,分開審的二人,互相印證的證詞。只有畢氏的證詞還沒問……”

    “為什麼不問呀?”

    鄭熹瞪了冷雲一眼,冷雲就乖乖窩在一邊了。鄭熹道:“講!”

    祝纓道:“都‘感孕’了……”

    她的眼神跟鄭熹對了個正著,暗示鄭熹:我就是個跳大神的,你覺得我信?

    鄭熹道:“命案呢?”

    祝纓道:“驗過屍了,□□無誤。因為死得突然,子女不在身邊,竇刺史作為一地官長去弔唁,偶然看到了屍體察覺出不對,所以畢氏雖收拾了細軟,還不及逃走——侍女的新證詞在下面那一張紙上,收拾了細軟。

    當地藥鋪的賬也看到了,侍女也有證詞,確實是她們買的,全交給畢氏了,然而□□沒了。畢氏至今也沒有受刑,沒有屈打成招的說法。

    李藏乃至李家,不能說沒有仇人,但他很聰明,能近身而被虧欠的,只有這位小夫人。甚至她自己都說不出還能有其他的嫌疑人。

    事到如今只看是誤殺還是謀殺。”

    裴清道:“如果有別人,那她承認‘誤殺’就說不通了。兇手應該還是她。”

    冷雲也正經了起來,說了一句很正經的話:“這……沒有畢氏的供詞,恐怕不太行吧?刑部肯幹?”

    祝纓道:“她招了加大劑量。”

    “萬一她進了刑部翻供呢?比如,有人威脅她什麼的,胡亂往個什麼李澤之類的人身上一推,我看李澤也很想為她脫罪嘛!還有,李澤兒子同她年齡相仿……”冷雲說。

    這貨還是不忘往奇怪的地方想,鄭熹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他們是圖丁憂好玩?”但是他也說,冷雲這意見提得也不能說全無道理,讓祝纓再把這方面的內容做實,不要留把柄。

    祝纓低聲道:“您要是不想這件案子牽扯太多,就別讓她說出不受控制的話了。”

    裴清吸了口涼氣,冷雲也聽懂了:“是啊!可是……萬一……”

    祝纓道:“其實大家都知道,她的整個孃家婆家,所有人都加起來,只有她一個人是受苦的,除了她,所有人都在享用著她的血淚做著平和的好人。這種日子一過好幾年,她會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覺得意外。

    被虧欠得最多的人,反而嫌疑最大,實在無情又荒謬。”

    冷雲嘀咕一聲:“都問她願不願意了,她不願意為什麼不講?”

    祝纓有點頭疼,說:“少卿,您是願意每天上朝站班呢?還是願意每天上朝站班呢?還是願意每天上朝站班呢?她就是這個心情。”

    鄭熹微有不悅,道:“那也不能類比。”

    祝纓馬上改口,道:“大人,要不,我再跟她聊一聊?”

    “嗯?”

    “就聊天兒,不能有旁人在場。”

    鄭熹道:“是該了結了。難道要等到孩子生下來滴血認親?”

    鄭熹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道:“唔……來人,去請陳相、時尚書、陽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