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04章 人心

    她爹、她丈夫、她,婆家孃家兩頭統共領著大理寺三份錢,除了餉還有補貼,她都不敢說是憑自己本事拿到手的。

    “大理寺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他才從六品呢,同階的就有十來個,上頭還有那麼些上司,能管成這個樣子,是多麼的不容易!人得知道好歹!”吳氏努力地鼓動上官,“女監是他老人家起的頭兒,出了紕漏,必有人說他的不是,萬一把他調走了。大家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她一如當初的左、王二位需要祝纓好好幹活一般,也給崔、武二位提供了更多的情報:“大理寺不是窮地方,可也沒那麼富裕!這是誰的功勞呀?是鄭大人把咱們小祝大人放這兒來管事的。”

    她知道的好些事情比武相這個官眷還要詳細,揀著與今天的事有關的都給說了。大理寺有哪些是祝纓主事之後給添的好處,祝纓要不在了,她們得有多麼大的損失之類。說得多了,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一直在說錢,又說:“上情下達,與各部也處得好,多方便吶!下頭有什麼紕漏的,他看著的都會提醒,教人做好些。有幹得好的,也給報功。”

    武相道:“好,我們知道了,你也去吧。不要慪氣。”

    吳氏走後,崔佳成道:“吳大娘嘴是利了點,事情倒是說得明白,道理也講得清楚。”武相道:“得叫周娓知道好歹。”

    兩人略一議,就把周娓又給叫了來。

    經徐大娘之安撫,周娓本來氣已經順了一點,心想:什麼狗屁主家府裡的吩咐?我就不幹!我已在這裡了,他們還有本事到大理寺拿人?

    到了女丞的屋子,她倒也是站著,但是離武、崔的桌子很遠。崔佳成也讓她坐下,她謝了座兒,坐得筆直,兩隻拳頭緊緊地捏著放在膝蓋上。

    崔佳成問道:“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周娓咬住了下唇,過了一陣兒說:“就那樣,吵起來了。”

    武相道:“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周娓道:“她說我打瞌睡麼!您都知道了,何必再問呢?”

    崔佳成道:“為什麼打瞌睡?你們選拔的時候也號過脈,不該是身子不好呀?難道是家裡有什麼事耽誤了?”

    周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崔佳成道:“要有難處不妨說出來,這大理寺你們來得比我們還要早些,該知道在祝大人手裡,大理寺一向體恤人。”

    周娓咬緊了牙關,只管搖頭。崔佳成道:“也罷,不想說就不說吧。從來家醜不可外揚,家裡的事沒有總對外人講的。既然家裡有事不肯說出來求助,就不能把家裡的難事帶到大理寺來尋人出氣。”

    武相道:“今天的事情,到此為止。你也不許再與她們拌嘴,我也叫她們不許再提起。

    我看你也識幾個字,只是不太懂道理,不教而殺謂之虐,我現在就先告訴你一些道理。既然出來當差,就與在家裡撒嬌使潑不一樣。當差有當差的道理,否則你為何要出來?在家裡同父母頂嘴不是挺好?

    提什麼男女?女監的這些規矩比別處多了好幾條,為的是什麼?女子當差本就不易,要防著種種口舌!千難萬難之中,你自己先提了!是生怕女監太長久沒個理由裁撤了?

    什麼是巴結?食君之祿,擔君之憂,你領了這份餉,就要幹好這份差。把自己當個人,就得幹人事!別弄那些內宅婦人拿捏人的話出來!當知道你今天說的話,無論放到哪裡都是聽不得的。”

    周娓低頭不說話,心裡半服半不服。

    武、崔二人也不要她馬上就痛哭流涕,真要那樣,她們倒要懷疑周娓是假裝的了。

    二人又命八個女卒集合。

    由崔佳成道:“今天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我們也都知道了。各人有理沒理,我們心裡有數,你們心裡也有一杆稱。周娓今天干事不走心,罰她將屋子打掃乾淨!今天還有人拌嘴了,嚷得很大聲,也一併罰打掃!都記著,在這裡,只有咱們這十個人與別人是不一樣的!說話幹事前先過過腦子走走心!”

    武相道:“今天的事兒,誰都不許再提了!對父母家人也不能提!外頭總說,女人不能成事,再傳出去,就更要受閒話了!我們現今是該把差使做好!要叫我知道誰把這裡的事傳出去了,看我饒過哪個!”

    崔佳成道:“散了。”

    一場風波,就在兩人有志壓制之下悶住了,並不讓它傳出去。

    武相訓話的時候頗有點威嚴的樣子,人一散,她就坐在椅子上不想說話了。她想:祝大人也不比我大兩歲,怎麼就能把大理寺都管得很好呢?如果讓他遇到這樣的事,會怎麼辦呢?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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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正在往政事堂送公文。

    各部各衙送公文並不都得官員去,也有一些是由書吏搬著的,但今天鄭熹卻特意打發祝纓去政事堂:“若相公們問起,你見機行事,認真作答。”

    “是。”

    祝纓捧著公文,胡璉湊了過來說:“小祝,不錯呀!”

    祝纓道:“這又從何說起?”

    “鄭大人栽培你越發的用心了。”

    “這是什麼話?”

    胡璉道:“別說你看不出來啊!這都變著法兒的把你往政事堂幾位相公眼前送了!尤其陳相公,還會過問吏部的事。日後要升你,你又在他面前有個影兒,一準兒順順當當的。到時候可別忘了咱們這些貧賤之交呀!”

    祝纓道:“什麼貧賤之交?咱們不得共富貴麼?”

    “嗯!對!你的氣運一向好,我得蹭點兒!哎,見著了施相公的時候,千萬別跟他說太多公事。施相公這個人吶,就怕事多。”

    “好。”祝纓心想,我要真跟他說事時,先把如何解決想好了不就行了?

    祝纓在政事堂外面就遇到了陳相,陳相剛見完皇帝回來,看到祝纓手裡的東西就問:“今天怎麼是你過來的?”

    祝纓道:“鄭大人說,這份東西請您看一看,我候著。”

    “過來吧。”

    祝纓跟著他進了政事堂,把公文拿給他。陳相皺皺眉,罵道:“這老東西!”

    施相道:“怎麼又罵上了?咦?你不是上回那個?大理寺的?你怎麼又來啦?又有什麼事了?”

    陳相道:“不*的事!是老李,李藏。”

    “嗯?”

    陳相道:“你不知道他,他曾是我上司,早兩年休致了。”

    “他與大理寺有什麼瓜葛?有案子?都休致了……”

    “不但休致,還死了呢!”

    施相吃了一驚,直接問祝纓:“怎麼回事?”

    祝纓道:“李老大人死了,子女疑心是他繼室謀害的。當地判了斬刑,現正押往京城。大理寺接了這個案子。牢房已打掃好了,連她加四名侍女,都要關押再審的。”

    陳相一聲冷哼,道:“老夫少妻,自取其辱。”

    施相道:“哦,我想起來,大理寺如今的女監。你要讓她們盯好。”

    “是。”

    施相與這李藏並不熟,說兩句也就過了,在不需要他費心的事上他倒不在意祝纓跟陳相多聊兩句了。陳相看完了卷宗,道:“告訴你們鄭大理,該怎麼審就怎麼審!人都走了,且還鬧出來了,就要問個*!嘖嘖!”

    祝纓一躬身:“是。”想了一下,索性仗著跟陳相也略熟,就問:“陳相,下官有一事請教。就一句話。不知?”

    陳相翻起眼皮看著她,祝纓道:“這位死者的為人,您給個評價,行嗎?”

    陳相笑道:“你跟我來。”

    祝纓跟著他去了另一間屋子,陳相道:“李藏這個人,面上的仁義道德,都是懂的。”

    祝纓老實道謝。

    陳相道:“案子,能做得漂亮些還是要做得漂亮些。老夫少妻,說出來又是談資了。”

    “是。”

    “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與其叫你把那些東西都翻出來,不如我來告訴你。他這位新夫人,是他故友之女,故人因龔案受到牽連自殺了。他對我說,同情故人,要保全人家。”

    “請問,這位岳父的名字……可是畢羅?”

    “不錯。”陳相看了她一眼。

    祝纓道:“那下官就知道了。”龔案是大理寺辦的,皇帝把這事兒交給外甥而不是讓三法司一同來辦,現在想來必是有些不能說的考量的。具體是什麼不好說,但確實方便了很多人在律法之外講點“人情”。畢典這個人,官奪了,家也抄了,家裡的人倒是沒罰入賤籍。看來陳相受這請託雖然答應了,仍是有分寸的。

    不過案卷上寫著,這個繼室乃是元配臨終前給李藏選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正事說完了,陳相又打量了一下祝纓,發現她比上一回見的時候更加從容了,道:“上次見你是筍,被春雨一澆,現在是竹了。”

    祝纓笑道:“相公取笑了。”

    “竹是君子,你問王雲鶴,他必也是這麼看的。”

    祝纓道:“只要大人們別說我好橫生枝節就好啦!下官這……竹子本來也是無心的。”

    陳相笑道:“以後呀,還是更有心才好。”

    “是。”祝纓在陳相面前一直保持著一種禮貌恭敬的態度,這兩年,他們偶爾有幾次相遇,陳相一如既往的平易近人。但她也不敢就因此小看了陳相,只是有些感嘆,人並不能事事如意的。比如你是個丞相,事事比人強,偏偏兒子不如人。

    她見完了陳相,回去給鄭熹說了見面的情況,又說了自己打聽的事兒。

    鄭熹道:“他說你什麼了沒有?”

    “說我以前是筍,現在成竹子了。”

    鄭熹有點得意也有點感慨地道:“他一定很羨慕你的父親。”也羨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