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8章 餓了

    鄭熹回京的這一天,祝纓起得挺早,聽著京城的鼓聲爬了起來。擦了牙,洗了臉,好好地穿戴整齊。

    金宅上下也都喜氣洋洋地,人人都收拾得很整齊,連吃飯的桌子都比平時擦得更亮了一點,上菜的小丫環臉上也笑嘻嘻的。

    張仙姑拿著個包子問祝纓:“老三啊,你快點兒吃,等會兒得迎一迎鄭大人吧?”

    祝纓轉頭說:“不急的,鄭大人今天得忙正事,我去是添亂。”

    按照上回的經驗,鄭熹回京還得跟皇帝覆命、還有許多重要的人要見,今明兩天都輪不到她往前湊。今天金良能回家,再給她傳個話、說個安排就不錯了。她正好可以借這幾天時間再舉家搬回自己租住的院子重新收拾一下,把舊貨發賣了。

    從老家帶回來的貨郎擔子很可惜地沒有趕上新年前那一波高價,現在過完年了,好些人家買東西的需求就沒有那麼強烈,價也低了一點。

    可惜了。

    祝纓吃過早飯仍然在屋子裡認真的臨帖,她臨的帖子還是自己在府城的時候買的,價不貴也不是什麼名家法帖,勝在寫得“板正”。給王雲鶴寫的那疊字紙她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因此發了狠,怎麼也得寫出個差不多的樣子來。

    寫了半晌,張仙姑忍不住進進出出,給她端水、端小點心、看炭盆、看硯臺凍住了沒有、看墨還有沒有、給她磨墨……張仙姑壓著心事,她很想催祝纓,快點貼著鄭大人去,免再叫什麼阿貓阿狗的狗眼看人低又欺負你了!但是祝纓就是不動如山,她只有乾著急的份兒。

    金大娘子心裡也有事兒,祝纓不是她們從牢裡撈出來的,她總有點過意不去,又盼著丈夫能夠早點回來。她不圍著祝纓轉,她正房堂屋裡原地打轉,邊轉邊罵:死鬼,怎麼還不回來?!七郎面聖,你也面聖嗎?

    快到中午的時候,廚下又開始做飯,這些日子金大娘子家裡也不知道買了多少個豬蹄子。這一回金良回來,估摸著又得有人過來蹭飯,金大娘子轉著圈兒地吩咐:“再多買十個蹄子回來!”

    丫環嘆了口氣,勸道:“娘子,你已經吩咐了三回了,再買,就買四十個了!十口豬也不夠你買的了!”

    金大娘子一拍腦門兒:“瞧瞧我這記性!”

    到了中午的時候金良回來了,他沒在外面耽擱也沒帶別的什麼人,一邊拍門一邊說:“我回來啦!人呢?人呢?”

    來福開了門,金良撥開他,大步走進來:“娘子!”

    金彪率先跑出去撲到他的身上:“爹!”

    金良將兒子挾在腋下大步走了過來,祝家一家三口寄住在前院,張仙姑在廂房裡催祝纓:“快啊!金兄弟回來了,你怎麼還在這兒呢?快迎一迎,問問有沒有什麼話捎給你的。”

    祝纓擱下筆,洗去了手上的墨跡,理了理袖子才走出去:“金大哥。”

    金良提溜著兒子,猛一旋身,看到他從廂房裡走出來,不由眯了一下眼睛。

    他與祝纓近兩月未見,祝纓又長高了一點,也更瘦了,金良放下兒子,大步走到祝纓面前,重重地拍了拍祝纓的肩膀:“好小子!”手上又一沉,用力握了握祝纓的肩頭,少年的肩頭薄得像片紙,支楞的骨頭隔著冬衣還是硌著了他的手。

    金良又拍了兩下,說:“好小子!”

    祝纓道:“大嫂等你很久了,一家子快去說說話吧。”

    “咳!老夫老妻的,說什麼?走,一塊兒喝酒去!”

    祝纓微笑著往後撤了兩步:“我不喝酒的。”

    金良提著兒子的領子,看到妻子從後院出來,他不好意思地又咳嗽了一聲:“來啦!”

    金大娘子道:“回來啦?”

    “哎。”

    金大娘子道:“熱湯熱水都備下了,你洗洗臉,換身兒衣裳,穿這一身兒在家裡給誰顯官威呢?快去!”

    金良道:“知道了!”

    金家一家三口去了後面,期間兒子鬧著問要捎了什麼好東西給他,老婆說了這些日子的事兒,一是過年家裡人情來往等等,二就是祝纓的事兒。金良都聽著了,掏出個皮球給兒子,又掏出一把錢來:“去玩吧!”上半個身子已經往老婆那兒粘過去了。

    金彪抱著皮球跑路了,跑出去一半又折回來一要抓錢。金良被這兒子一撞,好險沒一腳踹過去,罵道:“小兔崽子!”

    金大娘子咳嗽一聲,手絹兒抵在唇邊挪了兩步,把錢塞給兒子,推金彪出去。也不看金良,就說:“快洗臉!衣裳在架子上!”

    她挪到衣架後面看金良洗臉換衣服,金良問:“怎麼聽說祝大哥兩口子叫沈瑛給打了?你說清楚些。”

    金大娘子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們這些日子都沒見著馮家、沈家的面兒,那天在街上看著了沈瑛,就想跟過去討個情。哪知道沈家下人說不認識他們,當他們是訛詐的窮,哎,怎麼就不認識了?”

    金良道:“怎麼就不認識了?狗眼看人低唄!一路上都沒跟人家搭什麼話,七郎興沖沖的要栽培調-教,到了京城,他要搶人!三郎也是個有氣性的,硬沒跟去,記恨上了唄。”

    金大娘子道:“那現在?”

    金良道:“七郎午飯得陪著侯爺他們,叫飯後把三郎帶進府去見一見他。”

    金大娘子高興道:“哎喲,那可是好了!我這就看看飯好了沒!哎,還要進府裡,你晌午也別喝酒了吧,晚上哪怕你喝一罈子呢?別誤了府裡的差使。”

    金良道:“行。”

    ――――――――――――――

    午飯的時候,兩家人家是分開吃的,張仙姑一邊吃飯一邊說:“鄭大人這回不能再走了吧?”又問祝纓,“你真要一條道走到黑呀?”

    祝大道:“看看你的碗。”

    “看什麼?!”

    祝大道:“碗裡有乾的吃了吧?桌上有肉了吧?”

    “我餓死也不想她有事兒。”

    祝纓拿抹布把兩人噴到桌上的飯粒擦了,說:“吃飯吧。餓死也是死,飽死也是死。”

    這個話題說過許多遍了,但是張仙姑總是很容易就又擔心起來,一旦祝纓不接她的茬兒,她就又安靜了。然後週而復始。

    吃完了飯,祝大就開始打瞌睡,張仙姑不用自己洗碗,就圍著祝纓轉,祝纓還是慢慢地寫著字。

    察覺到張仙姑愈發不安,祝纓停下筆問道:“咱們還有多少錢?”

    張仙姑道:“還有二十來貫了。”

    “家裡的貨還有麼?”

    “都擱著沒動。那頭騾子,我也託金大娘子找人給賣了,咱也養不起那個,車還沒出手,都擱家裡了。”

    祝纓心道,賣了貨之後手上差不多有能個四十貫錢了,說:“得拿出些來給金大嫂抵這些日子的花銷,光給錢不好看,再備點禮物。”裡外裡一算,也得十幾二十貫。不說在金家吃的這些豬蹄子,單是金大娘子肯收留,就不能跟人家太小氣了。

    張仙姑道:“你要去當差了,不得上下打點一下?”

    母女兩個算了一下,手上這就是緊了。張仙姑道:“以往沒錢的時候日子也過了,現在倒敢說二十貫錢不夠花,這日子都是怎麼過的呀!”

    祝纓笑道:“遇到意外開銷就大些,以後我有了俸祿也就好啦。”

    “一準兒能有俸祿?能有多少錢?”

    “一個月怎麼也得有個五貫錢吧?”祝纓說,“我打聽過的,京兆的獄卒能拿五貫。”

    張仙姑想了一下,說:“那也行,咱們省著點兒,一個月還能攢下兩三貫錢呢!”

    母女倆商量了一陣兒,張仙姑沒那麼焦慮了,祝大午睡還沒醒。金良已經吃飽喝足休息好,準備帶祝纓去鄭府了。

    他到了祝纓的門外,問一聲:“三郎在嗎?”

    張仙姑趕緊撩開了簾子說:“在的,金兄弟,進來說話。”

    金良進來打量了屋裡一眼,說:“還行。你收拾收拾,我帶你去見七郎。”

    祝纓驚訝倒:“現在就去?他沒別的事忙了嗎?”

    金良道:“路上聽說你的事兒,就說,回來面完聖就要見你。他別人都還沒見呢。”

    張仙姑又擔心了起來:“金兄弟,好事兒壞事兒?這可不能怪我們老三啊!我們冤吶!”

    金良安撫道:“大嫂、大嫂,聽我說,七郎這是惦記著他,要栽培他呢!”

    張仙姑才不哭了。

    金良道:“我還有話跟三郎說。”

    祝纓道:“娘,你也去歇歇吧,有金大哥在,我沒事的。”

    張仙姑帶上了門,有點不安心,去打醒了祝大:“還睡還睡!睡不死你!快!起來!聽聽金兄弟跟孩子說什麼了。”

    祝大揉著眼睛爬起來:“你瞎操什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