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7章 君子

    祝纓道:“難的都過去了,我才不走呢!”

    “啊?”

    祝纓道:“那我罪不是白受了嗎?白丁一個,到哪裡不是受欺負的?我偏不走!放心,以後都會好的。”

    “哎。”張仙姑滿心憂慮,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再給你篦篦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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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洗沐一新,穿上了乾淨的衣服,披著半乾的頭髮,跟金大娘子去道謝。

    金大娘子道:“哪裡就值得謝了?你叫我們家那個一聲大哥,叫我一聲嫂子……哎喲……這怎麼瘦成這樣了?”

    祝纓這輩子就沒過幾天好日子,本來就瘦,沒長成個矮子已經是謝天謝地了,是斷不可能又高又壯的。牢裡這幾十天雖然竭盡所能,仍是個半飢半飽的樣子——愈發地瘦了。她在牢裡的時候整個人都灰撲撲的,頭髮也是結的,衣服也髒的,金大娘子跟她不是很熟,看她再慘也只是尋常的可憐。

    如今洗沐一新,蒼白的皮膚、發亮的眼睛、俊秀的五官極削瘦而清晰,整個人顯得高瘦而虛弱,穿一件青綢的外袍,緊貼在身上,翻出點潔白的毛邊來,如一株秀竹,就怕來一陣巨風再吹它。比年前見到的時候還要出挑,更添了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甚至比金大娘子平日裡見的男子都要好看、可愛許多,有點像鄭侯那樣的大戶人家裡的嬌貴公子了。

    這樣清潔的模樣,才是金大娘這樣身份的人心裡能接受的乾淨模樣。

    金大娘子就心疼了,像被針紮了一樣。

    一邊罵:“狠心的賊,怎麼把好好的一個人折磨成這個樣子了呢?!”一邊張羅著上茶上吃的,又問:“想吃什麼?想玩兒什麼?對了!你今晚的住處我給你安排好啦,就住對屋成不成?被臥都是新的,這就曬去!哎,昨天是燈節,可惜你沒見著,我這兒好些個燈,今兒給你點了,你補過個節,咱們好好樂呵樂呵。”

    祝纓道:“大嫂怎麼說怎麼好。”

    金大娘子嗔道:“就會說好話哄人。”

    “實話的。”

    “噗!快些坐下來用飯吧。”

    祝纓慢慢吃飯,金大娘子給她佈菜,張仙姑就給她繼續擦頭髮,拿小手爐子給她烘乾頭髮。祝大問道:“在裡頭,他們說什麼了沒有?”

    張仙姑罵道:“你長眼了沒有?她好好的吃飯,你又拿那些給她添堵。”

    祝大一瘸一拐去了門檻上坐著,跟金彪兩個在門口玩彈珠。祝纓道:“沒事兒,都出來了,也沒什麼好忌諱的了。就是說,是周將軍……”

    “呸!”張仙姑說,“什麼將軍?他打過什麼勝仗了?”

    金大娘子道:“何止是勝仗?連戰場也不曾上過呢。哎,鄭家七郎寫了信回來,叫他們把事兒平了,哪知道王京兆厲害得很,不聽人求情。哪知道他自己把你給放出來了。”

    祝纓道:“我不是犯事被抓進去的,他才放的我。是周將軍的朋友,就是時尚書的公子,頭先時京兆的兒子……”

    “哎喲!”金大娘子就知道了,對張仙姑說,“這起子敗家子喲!仗著他爹有本事,就欺負人!底下的小官小吏願意巴結他們,就幹出這沒良心的事兒,我看他們就欠王京兆的打!”

    張仙姑也說:“就得青天來收拾他們!”

    祝纓沒接她們的茬,心道,難道陳萌、陳蔚兩兄弟就是好人了?結果呢?不是犯著了他們自己人,哪裡會為了我們這樣的人辦他們呢?

    但也不說出來掃她們的興。

    等她吃完了,頭髮也差不多幹了,張仙姑給她把頭髮挽了起來,拿了根簪子別上。金大娘子說:“等一下,我叫他們煎了副藥,你先吃一吃。”

    祝纓道:“我沒生病呀。”

    “知道,就是個清熱去火敗敗邪氣的湯藥!安神壓驚的!那裡頭不定有什麼髒東西,喝兩劑,對身體好。”

    祝纓又被灌了一碗藥,才被金大娘子和張仙姑放去休息。張仙姑就坐在床沿上,隔著被子拍著她給她睡著小時候常聽的搖籃曲,金大娘子在一邊抿著嘴聽著,直到祝纓呼吸均勻地睡著了,兩人才慢慢地走開。臨帶上門前,還檢查了一下炭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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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一覺醒來,已是正月十七的早上了,金大娘子要給她看的花燈她也沒看成。

    趿著鞋推開房門,金宅的人也才剛起床。對面的張仙姑和祝大已經起來掃院子了,看到她,張仙姑扔下大掃把跑了過來:“怎麼不再睡會兒?是餓醒的麼?我拿錢給金大娘子,請她再給你辦些好吃的。”

    祝纓問道:“還幹活?”

    “她倒不叫我們幹來著,可我跟你爹閒坐著也難受,又不敢出去。不幹點兒什麼,就要憋死啦!”

    祝纓摸了摸她的臉,張仙姑道:“姓沈的真是狗眼看人低,下眼皮腫了的王八蛋,只會往上翻哩!”

    祝纓輕笑一聲:“以後都會好的。洗洗手,吃個飯,等會兒我跟金大嫂說說,咱們去街上……”

    “還去?!”張仙姑說,“鄭大人回來之前,你哪兒都不許去了!”

    祝纓道:“我還欠王京兆一個人情呢,得還的。放心,現在有王京兆在,別人不敢怎麼樣的。”

    張仙姑大急,拽著女兒不許她亂跑。金大娘子處理完家務,過來說:“這是怎麼了?”

    “她大嫂子你瞧瞧,她這才回來有兩天嗎?又要跑出去。”

    金大娘子道:“哎,年輕人要是閒不住吶,幫我個忙,怎麼樣?”

    祝纓問道:“什麼忙?”

    金大娘子說:“先吃飯,吃飽了再說,皇帝還不差餓兵呢。”

    祝大和祝纓在一起吃,金大娘子和張仙姑、金彪一張桌子,飯倒是都一樣,祝纓正在長身體的時候又在牢裡虧著了些,塞了四個肉包子兩碗粥,才放慢了吃飯的速度。祝大磕了個水煮蛋,一邊剝一邊說:“我看你娘說的對,你別出去啦。”

    祝纓沒吭氣,就著小鹹菜又吃了一個饅頭才停手,擦擦嘴,說:“哦。我先看大嫂要幹什麼。”

    “也別跟男人不在家的女人多搭話,”祝大肚裡清楚得很,“那是老光棍兒才幹的事兒,等她男人回來,你怎麼說?”

    “哎。”

    吃完了飯,金宅的僕人收了碗筷去洗,金大娘子就對祝纓招手:“咱們家也有邸報的,你給我念念,都有什麼新鮮事兒,他們是不是快回來了?”

    金良最近總跟在鄭熹身邊鞍前馬後的,弄得人幾乎要忘了他自己本身是個六品武職,正經的朝廷命官,他也是能看到邸報的。現在人不在,邸報都在家裡收好。金大娘子不大識字,讀不順邸報,就讓祝纓給讀。

    她並不知道祝纓是不是讀過書,但是一看祝纓就覺得這人肯定是有些學問的。

    祝纓給她唸了,上面並沒有關於鄭熹、金良等人的消息,卻有一條不起眼的——周遊革職。這個革職是指,他的實職被革掉了,成了個無業遊……官。他身上亡父給他掙下的官品等級還是有的。周遊,從一個初入官場的新人,一下子又被打回了紈絝的身份。

    金大娘子罵了一聲:“活該!”給祝纓解釋了一下。張仙姑和祝大等人對這官品、實職、差使之類是一竅不通的,只知道比大小。祝纓略知道一點,對裡面的門道也不是特別的明白。金大娘孃家是武官,丈夫也是武官,混朝廷的,比祝家一家口清楚不少,給他們講了。

    張仙姑和祝大都有點高興。

    不過上面沒有寫那位時小公子,想來……他還未入仕,什麼都不是,縱有處罰也不配上邸報。他爹的地位又過高,皇帝等閒也不在邸報上罵他爹。

    唸完了邸報,金大娘子就想去鄭侯府裡託人給金良捎信,順便告狀,又怕祝纓出門。祝纓道:“大嫂,我今天不出去,就在家看書。”

    張仙姑和祝大就看著女兒,金大娘子放心地走了。祝纓也沒說謊,拿起書來翻了翻,她這兒還有些鄭熹給的律書,翻了自己要用的幾條,裁了小紙條夾在裡面當書籤。然後就磨了墨開始寫字。

    她的字極差,之前是沒錢買筆墨練,後來是完全沒功夫練,她至今仍寫不來蠅頭小楷,字的個頭還挺大,按個頭一個字能稱半兩。她埋頭寫了幾十頁,又到了午飯的時間,午飯有豬蹄,祝纓不客氣地又啃了仨。

    下午接著寫。

    金大娘子見她在“用功”,跟張仙姑坐在對面屋子裡,一邊嗑瓜子一邊說:“哎,真是個好孩子,我家阿彪要是能像郎這樣省心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