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南 作品

第21章 第21章

    “好!那便殺了他。你現在就去傳令給那幾個信得過的侍衛, 切記要滴水不漏,使人看不出破綻,龍鱗衛最好身上都掛些傷, 至於那幾個女子………”劉元基眼中盡是狠辣, “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免得再節外生枝。”

    “皇上英明。”

    福海見奸計得逞, 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只覺得身上的棍傷與踹傷,彷彿沒有那麼疼了。沈家那兩姐弟,待他一個賽一個涼薄, 得了今日這下場,那便是他們活該!今日他獻計殺害沈流哲,還僅是個開始, 衛國公府早晚有全然薨塌那一天!福海才要轉過身去傳令,只聽得門外傳來一句,

    “太后娘娘駕到, 皇后娘娘駕到!”

    福海腳步頓住,劉元基蹭然站起身來,心中萬分慌亂, “這是怎麼回事兒?咱們的人將寶華殿圍得跟鐵桶一般,她們怎麼這麼快就來了?莫非是何人走漏了風聲?!”

    “不!不行!若是皇后看到那些女子可如何是好?朕怎麼說得清楚?!”

    福海趕忙安撫,“皇上莫要慌張,奴才先服侍您將衣裳穿好才是,不然待會兒若是皇后娘娘尋了過來,看見您這模樣, 心中只怕愈發不爽。”

    劉元基低頭一看,這才發覺他此時的穿戴確是極不齊整。龍袍半解在胸前, 褲腰帶不止去了何處,褻褲松落堆在腳面上,髮髻零散地碎落在額間彷彿雞窩……

    眾人急慌慌得尋來寶華殿時,最先在那間敞著的廂房中,發現了沈流哲。

    廂房凌亂不已,佛經零散,經幡落地,貢品桃果滾下香桌,還有道袍、肚兜、衣帶、薄紗飄覆在上頭,佛香縈繞的同時,還夾雜著刺鼻的香粉味兒,和股濃烈的血腥味。

    地上是一灘血,房中有一座佛,佛前有一個人。

    沈流哲正背對著眾人,對佛像唸唸有詞,似是正在禱告。

    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常服,玉冠簪頂,玉帶束腰,光瞧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便知是個鮮衣怒馬的美少年,那般虔誠的模樣,純淨得宛如觀音座下的蓮花童子。

    可他衣襬、袖間被濺滿血跡,腳旁是一柄浸滿鮮血的燭臺,牆角那五六個女子蜷縮在一起,看他的眼神滿是懼色,又彷彿將他襯得像地獄踏火而來的魔童。

    既暴戾又純淨,既兇殘又皎潔。

    這兩種截然相反的狀態,此刻在沈流哲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眾人一時看呆了,誰也不敢言語。

    終於,沈流哲似是禱告完,他將合十的手掌放下,緩緩轉身,星星點點的殷紅,落在他的眉眼前,順著面頰流了下來,將他身上的反骨氣質顯露無益。

    偏偏沈流哲又眼眸澄淨,嘴角帶笑,對著沈濃綺的眼睛道,“阿姐,我聽你的話,已經還過願了。”

    沈濃綺直覺胸口湧上股摧心刨肝之痛,趕忙快步上前抱住他,啜泣低語,“阿弟,你、你怎麼這麼傻,不值當的!”

    這所有的畫面,都引向一個真相——沈流哲因撞破劉元基廝|混佛堂,護姐心切氣急之下,用燭臺砸死了劉元基。

    衛國公府嫡子,竟然堂而皇之在宮中弒君!

    不止沈濃綺這麼想,在場眾人都這麼想。姍姍來遲的張曦月瞧見眼前這一幕,更是幾乎暈厥了過去!

    她陪著劉元基這麼多年,從落魄藩王到黃袍加身,以為終於能過上好日子了,哪知後半生的的倚靠,隨著劉元基身死,化作佛堂的那抹青煙隨之消散。

    她趔趄著撲到在那片血跡旁,哭得撕心裂肺,“皇上!皇上!您死得好慘啊!衛國公府狼心狗肺,身披浩蕩皇恩,卻不知感恩戴德,反而因寵生嬌,如此桀驁不馴,竟將您給活生生砸死了!你就這般離嬪妾而去,嬪妾可怎麼活啊皇上!”

    “快!快來人啊!快拿下這狂徒!免得讓他逃脫了!”

    張曦月帶了許多衛兵進殿,那些衛兵得令之後,卻還有些躊躇,不敢上前。

    沈流哲眼中的澄淨瞬間消失不見,傾然盡是陰狠,“你若再敢置喙我衛國公府半句,那便等著與這賤婢一樣,成為我手下亡魂!”

    巨大的危機感席捲而來,幾乎將張曦月吞噬,她心中發怵,惶惶往後退了退,“你、你膽大包天,竟敢威脅皇眷!”

    只有沈濃綺迅速捕捉到了其中的關鍵信息,原來這血不是劉元基的!她腦中緊繃到極致的弦,此刻終於完全鬆懈了下來。

    沈流哲殺了人,面對這一事實,若是在前世,沈濃綺定會覺得他是目空一切無法無天,可歷經兩世,她已完全摸清了沈流哲的脾性,他不是那般行事不知後果之人,且按照他口中的說法,那女子似是因詆譭衛國公府而亡。

    既如此,那便是該死。

    太后入寶華殿的第一件事兒,並不是去查看劉元基是否無恙,而是先去檢驗了佈置在殿中的道場是否被衝撞,此刻才來與眾人匯合。

    瞧見眼前這原不該出現在佛堂中的香豔、血腥場面,太后直覺氣血翻滾,臉上瞬間變了顏色,年邁的身軀被氣得發起了抖,“好哇!青燈古佛下,嫋嫋香火旁,竟成了行如此不堪之事、殺人如爇之地!

    你們眼中,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心中到底存未存敬畏?!你們都是死的麼?還不來人!還不將這狂徒壓入昭獄,容後處理?!”

    沈濃綺立馬攔在了沈流哲身前,正想著如何軟語哀求替他求情,未曾想到沈流哲倒是先上前一步,朝太后拱手做了個揖,朗聲道,“今日之事,驚擾了太后鳳駕,著實是流哲之錯,流哲認罰!可如此穢亂後宮、禍亂朝政,任由他人中傷功臣之事,也還望太后過問……”

    “…我衛國公府,等著給一個說法!”

    然後他扭身,朝沈濃綺混不在乎笑笑,“到底又給阿姐添麻煩了,無妨,昭獄那等稀奇地兒,人人談之都色變,我此生又怎能不去瞧一瞧?”

    說罷,大步流星便踏出了廂房。那些侍衛哪兒敢拿他?反而紛紛往後退讓,留出條路來讓他通行而過。

    隨著沈流哲的袖角在她的指尖逐漸抽離,沈濃綺的心不禁顫了兩顫。

    她忽然意識到,這兩世沈流哲下昭獄皆是為了護她。上一世是受遍八十一道刑罰,那這一世呢?沈濃綺不敢細想,望這他那不羈的身影消失在了眼簾,她只覺得煎熬萬分。

    可她知道,就算她此時再憂心,也絕不能像張曦月那般哭天喊地,沒了體統。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再艱難的時候,她也該鎮定自若,絕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去。

    她將一切的情緒收拾好,再轉身時,眼中的愁緒已消散,她睥睨著這廂房內狼藉的一切,目光一凜,吩咐道,

    “來人!”

    “將這兇器收好,交予仵作查驗備案。”

    “再將這幾個女子壓下去,命人給本宮看嚴實了,若是殘了、死了,本宮絕不放過!派人去詳查,她們是經誰引薦入的宮,入宮多久,以往是賤籍?民籍?還是僧籍?未免還有其他閒雜人等混入,前陣子那些喇嘛僧侶,全都再詳查一遍,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準放過!”

    “本宮倒要看看,到底是誰!敢就在本宮眼皮子底下,犯下如此媚主惑上,禍亂宮闈之大罪!”

    此時陣風吹入廂房,佛經蕩起,經幡飄揚,身著淡黃宮裝的絕代女子,修長身姿挺立在佛前,眼中迸出憤怒的火花,面帶怒容,似是上天派遣下凡,維持世間秩序井然的神女!

    眼見沈流哲犯下如此重罪,在場眾人免不了輕看了衛國公府一眼,此時耳邊乍然響起這振聾發聵、如金擊玉碎的天外神音,心中不禁發怵,再不敢慢怠,紛紛應是,各自聽令忙有序散去。

    臨近寶華殿的一間偏殿。

    太后面色不虞地端坐在主位的那張小葉紫檀木的雕花椅上,沈濃綺坐在太后右側下首,正面帶寒意,唇邊緊抿。

    劉元基在主位上與太后相對而坐,也是眉頭緊鎖。

    他方才躲在廂房中不敢出來,直到在窗洞中瞥見沈流哲漸行漸遠後,才稍稍心安些許,後又有下人來報,道皇后被下毒暗害一事敗露,劉元基才放下的心又被高高懸起,直到聽到採蓮已死,線索已斷,這才鬆了口氣。

    這些事兒猝不及防之下齊齊發生,打了劉元基哥措手不及,他做了好大一番心理建設,經太后三番五次傳喚後,才終於坐在了此處。

    他衣裝雖然已經穿戴好了,可身上那陣刺鼻的脂粉還縈繞在身周,似乎在提醒著殿中諸人,方才在佛堂當中發生的香豔之事,令人聞之生厭。

    出了此事,太后免不了要過問。可若劉元基是她親生,她定會勃然大怒,大發雷霆,訓罵呵斥自然不在話下,出手打幾下都算是輕的,可劉元基到底不是,她與這半路義子著實不夠親近,連火都不好隨意發,只能憋著一口氣,按照章程發問。

    “方才是誰在佛堂上廝|混?”

    這話猶如隔空打臉,讓劉元基眉頭更緊了幾分。

    他此時無比後悔,若是早將沈流哲殺了,將此事推脫在刺客身上,他便不會在此受忍受這般屈辱的盤問。

    他皺緊眉頭,“乃朕。”

    這毫無悔意的姿態,令太后更火大了幾分。她不禁想,若是兩個先太子在世,絕不會如此對她。犯下如此罪過,居然還有臉坐著回話?還口口聲聲自稱“朕”?她親生的孩兒死了,牌位還在寶華殿中供著,在天上都不安生,還要被這忤逆義子在佛堂上如此冒犯?

    太后語氣冰冷了幾分,“這是第幾次如此廝、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