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胭 作品

第98章 番外二、廣州(5)

    江刻說:“不是,是被瘋狗咬的。”

    班主任生氣:“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打電話去問你媽媽啦。”

    “你打了也沒用。”江刻一臉麻木,“他們不是我爸媽。”

    班主任:“……”

    尤達帶傘了,叫江刻一起走,江刻說他不回家,要去原來的房子。

    兩個男孩躲在一把傘下,尤達問:“你要去找你媽媽嗎?”

    江刻沉默半晌,點頭:“嗯。”

    尤達把他送到沈瑩真家樓下,問:“刻子,要不要我等你?”

    江刻說:“不用,我可能會留在這裡吃晚飯,你回家吧。”

    尤達撓撓腦袋:“好吧,那我走了,明天見。”

    江刻獨自一人上樓,來到那扇熟悉的房門前,呆呆地站了一會兒。

    他知道門鎖已經換過,他的鑰匙再也打不開這扇門。

    江刻做好心理準備,抬手敲門,沒多久門打開了,魂牽夢縈的沈瑩真出現在他面前,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嬰兒。

    江刻仰頭看她,沈瑩真胖了許多,頭髮剪得更短,她向來不是個漂亮的女人,但江刻從沒嫌棄過她。

    沈瑩真驚訝極了:“小刻?你怎麼來啦?”

    她把江刻拉進屋,看他身上是乾的,問:“沒淋溼吧?你的傘呢?”

    江刻說:“我沒帶傘,尤達送我過來的。”

    “你臉怎麼回事?”沈瑩真發現了江刻臉上的傷,又去看他的胳膊腿,“你又和你哥打架啦?”

    江刻:“嗯。”

    沈瑩真無奈地嘆口氣,把幾個月大的江可芯放回童床,又幫江刻卸下書包,給他拿了雙拖鞋。江刻看著那雙客人用的拖鞋,問:“媽媽,我的拖鞋呢?”

    這聲“媽媽”一叫,沈瑩真繃不住了,眼淚流下來,說:“你的拖鞋小了,穿不下啦。”

    江刻垂著頭,沈瑩真走到他面前,顫顫地伸出手想去觸碰他,江刻抬手擋了一下,從書包裡掏出一個粉藍色信封,說:“媽媽,今天是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這張賀卡是他自己做的,問美術老師要了張藍色卡紙,簡簡單單寫了幾個字,畫了幾朵花,遠沒有買的那張賀卡精美。

    沈瑩真卻很喜歡,打開後看了一遍又一遍,摸摸江刻的腦袋:“謝謝,小刻,媽媽會好好保存的。”

    江刻久未有表情的小臉上,這時才出現了一點笑意。

    沈瑩真還在休產假,拉著江刻聊了幾句,問問他的近況,江刻起先放不開,沒多久就找回過去與“媽媽”相處時的感覺,話也變得多起來。

    沈瑩真準備做飯,說:“小刻,晚上留在這兒吃飯吧,你爸媽知道你過來嗎?他們要是不知道,我給他們打個電話。”

    江刻說:“他們不知道。”

    這個回答就是默認了他想留下吃飯。

    他已經很久沒吃到“媽媽”做的菜,“媽媽”生了妹妹,江嶽河夫妻都不讓他來看。江刻長大後才知道那叫避嫌,而在當時,他心裡憋屈得要死,把沈瑩真的這次生日當成一個好機會,覺得是去見“媽媽”最好的理由。

    沈瑩真去廚房做飯了,江刻走到童床邊,低頭去看江可芯。

    江可芯穿著連體衣,長著一張小胖臉,眼睛圓溜溜,揮舞著小手小腳“咿咿呀呀”叫個不停。江刻覺得有趣,去摸她的手,江可芯把他的手指抓住了,江刻輕輕地笑起來。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嚴厲的男聲:“你怎麼在這兒?你在幹什麼?!”

    江刻嚇一跳,江可芯也被嚇到了,嘴一咧就哇哇大哭起來。

    這一哭,江嶽山越發覺得江刻是在對女兒“使壞”,他快步走到童床邊,一把拽開江刻,低頭去查看女兒有沒有問題。

    江刻不知所措地站在邊上,想要解釋,卻開不了口。

    沈瑩真跑過來,抱起啼哭的女兒,一邊哄,一邊對丈夫說:“今天是我生日,小刻專門來看我,一會兒我們一起吃飯。”

    江嶽山看一眼江刻,冷冷地說:“這樣不妥,江刻,你回去吧。”

    沈瑩真嘴唇抖了一下,不願放棄:“嶽山,就吃頓飯,一會兒我送小刻回家,路不遠。”

    江刻忙為自己爭取:“我自己也可以回家,不用媽媽送,我認得路。”

    他一臉哀求地看著江嶽山,放棄了尊嚴與骨氣,他只想留下吃頓“媽媽”做的菜,陪她過一次生日。他可以不說話,也可以不去碰江可芯,他會很乖,只希望江嶽山不要趕他走。

    無奈江嶽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他淡淡地問江刻:“誰是你媽媽?”

    江刻語塞了,沈瑩真插嘴:“嶽山……”

    江嶽山抬手製止她,還是看著江刻,說:“現在天還沒黑,既然你認得路,就早點回家,以後,也別來了。”

    沈瑩真要瘋了:“嶽山!你別這樣!江刻還是個孩子!”

    她懷裡的江可芯哭得更大聲,江嶽山吼她:“你先把女兒哄好!哭得我頭疼。”

    江刻知道“爸爸”的脾氣,面色變得慘白,一顆心死得徹底。

    他在門口換鞋,沈瑩真抹著眼淚,往他書包裡塞了幾包小零食,絮絮地叮囑他,讓他不要和江可聰打架,不要惹爸爸媽媽生氣……

    童床上,江可芯還在大哭,江嶽山不耐煩了:“沈瑩真!女兒是不是餓了?你快去給她餵奶!”

    沈瑩真不敢再說什麼,轉身去抱女兒,江嶽山走到江刻身邊,拎起書包塞到他懷裡。

    江刻仰頭看著他,那高大威嚴的男人,給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陰影。

    他被連人帶書包地趕出門,回過頭,那扇門又一次在他面前被重重關上。

    沈瑩真在房裡給女兒餵奶,想起江刻沒帶傘,讓江嶽山趕緊送把傘下去,江嶽山隨意地說:“算了,沒多少路,他也不見得願意見到我。”

    沈瑩真毫無辦法,只能抱著女兒掉眼淚。

    ——

    秋雨冰涼,兜頭淋在小男孩瘦弱的身體上。

    江刻慢慢地走在回“家”路上,雨水把他澆成了落湯雞,偶爾有人好奇地朝他打量,看這孤單的小孩揹著一個大書包,淋著雨,居然還不跑。

    走著走著,江刻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那棟樓他住了十年,曾經是他的家,以後再也不是了。

    轉過頭看向前方,幾百米外的另一棟樓,是他現在的“家”,但江刻知道,那是個假象,那裡永遠都不會是他的家。

    他是一個沒有家的小孩。

    江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在大雨中放聲哭泣,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絕望又難過,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遭遇這一切?

    十一歲的男孩哭得渾身發抖,有那麼一個瞬間,他都想衝到大街上讓汽車撞死算了,要麼就離家出走,去討飯,去打工,要麼放把火,和那一家人同歸於盡!

    他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不能掌控命運,他的出生、成長全是由別人安排,大人們不把他當人看,好像他在哪裡都能活,給口飯吃就算對他有恩。

    他邊走邊哭,越哭越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差點背過氣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過多久才能擺脫這一切,他想過上安穩無憂的生活,不想再寄人籬下,不想再被人打,更不想像個球一樣被踢來踢去。

    他要的不多,只要一個小小的房子就行,他可以自己生活,學著做飯、洗衣、打掃衛生……

    他想要長大,想要掙錢,想要獨立,想要永遠地離開那些混蛋!

    他不想再被人傷害,不再信任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他不相信還會有人再來愛他,再愛他的人都會將他拋棄!

    大街上人來人往,撐著傘的路人匆匆而過,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在雨幕中傷心哭泣的小孩。

    那天是白露,屬於秋季的第三個節氣,就是在這一天,江刻徹底地揮別了他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