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七十章 塵憂未能整


  蒙學先生到了時間,開始有條不紊地收拾桌上的書籍,洪文定也跟在其餘私塾的學生隊伍中,學生一行先拜孔聖像再拜面前塾師,態度恭恭敬敬,顯然已經完全融入這片環境中了。

  只見鬚髮花白的蒙學先生整理好袍帶,昂首從學生當中穿了過去,眼光中帶著漠然,卻在新來的三個學生身上停留了片刻。

  雖然江聞嘴上總說洪文定是標準的失學兒童,可其實在明清時期,孩子多為8至15歲入學。如果資質差一點,弱冠、而立者也有入小學的,比如《魏書·劉蘭傳》中說北魏人劉蘭“年三十餘,始入小學”,要是再結婚早點,估計都能跟兒子當同學了。

  而像明清的蒙學館從3到18歲都可以在一處學習,經學館8歲到知命也都可能在一個學堂裡,各種層次不同水平的人匯聚一堂,少則十人,多則二三十人,像洪文定這樣的年紀送來開蒙也很正常。

  他每日隨著私塾同學一起入墅,先生講課時正襟危坐,到了順序就上去依次聽先生授書,百遍千遍地學習《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幾天下來,洪文定就又混成了孩子們中的老大,他穿著尋常人家的衣服,根本看不出常年握刀的武林人士底細,反而因為手上的功夫底子打得好,執筆寫字顯得格外端正有力,屢屢得到誇獎。

  每天上課的流程其實也很簡單,學生學習第一步就是自己拿著經書,逐個到老師面前,翻開要學的那一頁,老師點出句讀——因古時教材沒有斷句,只能靠著塾師口傳。

  第二步則是先生讀一遍,學生讀一遍,一般讀三到六遍。然後學生回到座位上自己接著讀,熟讀直到背誦,最後才是先生串講,對當天文字做一些訓詁,串講一下大意。

  因為學生的每個人水準悟性都不同,學習進度也只能因學生決定,先生來因材施教。有學生勤奮好學,資質聰明的,一天上書十次八次,背誦的內容就多一些,能背六七十句經書;差一點的背二三十句,日積月累後也是一個不小的數目。除此外,先生每日還會串講一些筆墨書法,大小楷書,對聯詩詞,最長半天也就結束了。

  這樣的學習方法上至皇子、下到平民都是一樣的,《聽雨叢談》裡記載皇子讀書就說到,皇子沖齡入學讀書,與師傅共席向坐,師傅讀一句,皇子照讀一句,如此返復上口後,再讀百遍,又與前四日生書共讀百遍。凡在六日以前者,謂之熟書約隔五日一復,週而復始,不有間斷。

  和江聞徹頭徹尾的興趣學習法相比,這間私塾用的都是代代相傳的死板辦法,但客觀來說卻更適合洪文定這個初學乍練的蒙生。從表情上就能看得出來,洪文定也很珍惜這樣的學習時光,澄心正意地跟著先生讀書絲毫沒有怠慢,每日考教功課也從沒露怯過。

  蒙學先生一邊捋髯走過,已經快到門口了還暗歎一口氣,對這三個雷家送來的新學生感嘆不已。雖說自己是因雷老虎出手闊綽才收徒不假,但能讓他感慨萬千的學生,也是前所未有的。

  比如三人中個子最高的學生,初來時雖然底子薄弱了些,可說話做事沉穩內斂,簡直不像個孩子。他學起書來一日千里,幾天就趕上了半數人的進度,蒙學先生幾次故意增加課業量,這個學生第二天也總能倒背如流。

  自古勤能補拙,何況並非天資不足,像這樣的學生如果能持之以恆,蒙學先生相信自己墅館裡出個舉人進士,想來只是時間問題。

  而三人中年紀最小的學生看著柔柔弱弱,脾氣卻是不小,自己教他三百千,他卻時常拿十三經裡的問題刁難自己,啟蒙的書本知識更是一日千里,還沒講到就無師自通。蒙學先生隱隱猜到對方早就讀過這些書,可不管學沒學過,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能將蒙學書籍倒背如流、融會貫通,這已經是一件難以想象的事情了——蒙學先生也是見到他,才相信古時“日誦千餘言”、“過目不再覽”的神童說法原來是確有其事。

  對於這種出類拔萃的學生,蒙學先生是沒什麼脾氣的,相比執戒撻罰,他更想靠自己的言傳身教、品德威儀感染對方。自古天資卓越之輩,必有卓爾不群之性,蒙學先生生怕自己打壓到了這個初露頭角的天才,使得天下少出了一個意氣風發的狀元之才。

  而最後一個讓蒙學先生印象深刻的學生,可謂是他這輩子前所未見的人物,每天準時到館倒頭就睡、放學時分才悠悠醒來,一到考教功課就和他大眼瞪小眼,戒尺往身上怎麼樸撻都毫無知覺,罰站甚至能站著睡著!

  嶺南鄉校的規矩,向來以正德年間嶺南大儒黃佐的《泰泉鄉禮·鄉校》為藍本,其中規定:“無故而逃學一次,罰誦書二百遍;二次,加樸撻,罰紙十張;三次,撻罰如前,仍罰其父兄。”

  罰誦書如緣木求魚、戒尺責打也無動於衷,罰錢一事雷老虎更是毫無壓力,第三位學生愣是把蒙學先生折磨得長吁短嘆,連頭髮都白了不少,只能感嘆這結伴而來的三個學生,怎麼相互之間的差距就這麼大呢?

  坐館的塾師年界六旬,姓溫字玉欽,前明秀才身份,年輕時因三次未能中舉而心灰意冷,便回到家鄉當個塾師為生。在明清一代,塾師依據教授內容的不同,分為“蒙師”和“經師”兩種。蒙師是給小孩開蒙的,教他們認認字背背書;而經師教授的內容則深入一些,要把學生引上科舉之路。

  他因精力全都放在了修葺典籍文獻上面,故而溫玉欽只肯當教學輕鬆的蒙師。但像蒙師教的內容簡單束脩也低,每年所得不過十幾二十兩,生活自然就艱苦了一些。

  對於自己考不到功名這件事,鬚髮已經花白的溫玉欽並不怎麼放在心上,哪怕他當年的同窗好友是萬曆四十七年的探花——畢竟考不上科舉這件事,在當時的讀書人中其實非常普遍。

  比如吳中四才子之一的文徵明詩文書畫無一不精,可偏偏從26歲至53歲一共參加了10次鄉試,連一次都沒有考中,最後是在工部尚書的舉薦下才當上了個翰林待詔,還因沒有功名在身,被同僚持續排擠。

  溫玉欽走到了私塾門口,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對大小不一的學生們說道,“回去跟家裡說一聲,五天後的二月初二有事休館一天,你們自己在家溫習功課,不得慢怠!”

  見到嚴厲的塾師折返回來,剛剛想要雀躍的學生們連忙壓制住喜悅之情,恭恭敬敬地和先生行禮,直到看著他的身影從門口徹底消失不見,這才敢繼續嬉鬧了起來。

  傅凝蝶胡亂將書籍塞進書袋裡,就一溜小跑來到了洪文定桌前,咋咋唬唬地粗著嗓子說到,“洪師兄,我們趕緊去找師父吧!”

  沒錯,蒙學先生不知道面前這個“天才兒童”是傅凝蝶喬裝打扮的,狀元對她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人物,可她就算家學淵源再怎麼給力,作為一個女子也是註定跟科舉仕途無緣的。

  說到底小凝蝶每天故意和私塾先生作對,也只是回

  想起了被父親逼著唸書的日子,當初在家中耳濡目染的東西情不自禁地就回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