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為莫知休


  走出北帝廟後江聞還在思索著,發現自己心中的疑慮,更多的還是來自於手中這塊玉璜。

  關於蟠虺紋玉璜的來歷,李行合雖然說得十分隱秘,似乎只是誤掘開了一座古墓,從中拿到了這個寶物。可廣州城中所謂的風水寶地何其稀少,還要有石脈入穴這樣的獨特形勢,更要能藏有這塊花紋詭譎複雜的秦漢之寶。

  將幾個因素融合在一起之後,江聞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廣州城北象崗山中,那座本應該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誤打誤撞被發現的第二代南越王趙眜墓。

  從方位來看,象崗第二代南越王墓坐落在番禺城的西北角上,當初屬於附郭之野,如今正是在鎮南王府的範圍之內,既是離城比較近的大墓之一,顯然也符合尚可喜派人尋找風水寶地的隱秘性。

  江聞只可惜自己仍舊不知道,裡面被挖掘開了多少。這座墓葬藏於象崗山腹心深處20餘米,包括“文帝行璽”金印、“趙眜”玉印以及玉角杯等珍貴文物,千萬別落在了這幫渾人手中!

  這不是江聞莫名的杞人憂天,墓葬寶物被提前發掘很可能會導致文物徹底毀壞失傳,而尚可喜突然發瘋想給自己挖墓示拙,很可能也只因為江聞給耿精忠出的誅心上進之計。

  這樣算下來,自己豈不是間接成為了罪魁禍首?

  宋代方信孺《南海百詠》,就曾引劉宋人沈懷遠的《廣州記》說:“孫權時,聞佗墓多以異寶為殉,乃發卒數千人尋掘其冢,竟不可得。次掘嬰齊墓,得玉璽、金印、銅劍之屬。而佗墓卒無所知者,且佗死於武帝之初,至孫權時方三百載有奇,已尋掘不可得,至今千載,益不可考。”

  這條資料如確實可信,則南越國三主嬰齊的墓已早被孫權所掘,墓中寶物卻無一流傳於世,最後大概率變成歷史長河中兵燹踐踏之後的土灰瓦礫,不得不讓人扼腕嘆息,只怕南越王趙眜的墓也會陰差陽錯地步了後塵。

  江聞一邊胡思亂想著,袁紫衣此時卻意氣風發,力挫惡人的喜悅正伴隨著江風拂面,覺得胸中塊壘漸消,只想找到自家的嚴詠春姊姊,好好說道這幾天的事蹟。1

  “各位父老,你們家住何方,我護送你們各自回去,絕沒有人再敢欺負你們!”

  她對疍民們慷慨承諾,卻只換來了神色黯然的疍民們連聲嘆氣,嘆得袁紫衣滿心疑惑,怎麼他們似乎沒有獲救的喜悅。

  過了半天,才有疍民吞吞吐吐地解釋道,他們本是合浦的疍民,數日前被尚家大肆搜捕抓走,自己賴以為家的船隻已經被鑿沉,合浦更是兵燹連連,想來此時是哪裡也去不了。

  袁紫衣從蜀中一路過來,又只駐足廣州城內,自然不太清楚這些疍民身份的含義,更不清楚疍民口中的困難謂何,而江聞從福州而來,自然對這些遍佈閩粵的特殊人群便多了幾分瞭解。

  早在宋代,這些疍民就有諸多稱呼,據宋代梁克家《三山志》載:“白水江,舊記(侯官)縣東北百七十里,《寰宇記》白水郎夷戶也,亦曰遊艇子,或曰盧循餘種,散居海上......”

  所謂孫恩盧循餘種,就是東晉時被驅逐到海上的海賊之屬,還有觀點說疍民是被漢武帝滅國的閩越人後代,或者認為是元朝滅亡後為避漢人報復而下水的蒙古人後裔,乃至元末明初兵敗下水的陳友諒餘部等。

  這些傳說不一而足,證據也虛無縹緲,卻全都指向一些不太光彩、帶著原罪的陰暗身份,以至於千百年來的疍民群體雖然依水而生隨處可見,卻總是飽受各種各樣的歧視與侮辱,被權力者掠奪與奴役都成為了一種常態。

  依擁有後世見聞的江聞看來,這些貌似隱秘而不堪的身份,不過是主體族群對於少數者下意識的妖魔化,與閩粵諸地的土客矛盾無異。漢人與胡人之分別,文化較血統尤為重要,所謂疍民本應只是一批有著獨特文化的原生民族,又摻入了歷代南遷漢人中的無家可歸者,最終形成的一批特殊群體。

  時至今日,他們即便仍保留著習水居船、崇蛇、崇拜百越祖先等殊異特徵,疍民也不過是有別於陸居漢族的水上群體,漢族的一個支系群體。

  但這些事情,對於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來說,是一件尤為難以接受的事情,除非疍民們已經擁有了歧視常人的資本。

  嘉靖《廣東通志》中,提到一些疍民“近年亦漸知書”,並“亦有取科第者”。在這方面袁紫衣的本家,十幾年前被剮的袁崇煥很可能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袁氏的家庭數代在西江販木為生,他的鄉下其實是東江的水邊,也不為當地已經定居下來袁姓宗族所接納,為了參加科舉,他只能到家庭經營木材販運的廣西藤縣冒籍考試。

  而袁崇煥後來,還在大量流動人口聚集的東江邊建了與蛋民祀蛇崇拜有關的三界廟,以上的事實顯示出他原來的身份,很有可能是疍民,只是因為他能夠取得進士並由知縣升為兵部尚書,人們才會遺忘他出生低微的家庭背景。

  袁紫衣聽完疍民的敘述和江聞的補充後,神色逐漸凝重了起來,彷彿也感覺到了事情

  的棘手。

  “那倒是要拿一個萬全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