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名歸墮甑


  關帝廟歷經風雨,牆壁帷布上都是煙熏火燎的黑斑,從天井看向屋脊,上面立有陶塑雙鰲寶珠裝飾,碌灰筒瓦,素瓦剪邊,封簷板雕刻有花鳥紋飾,雖已陳舊仍紋路清晰。

  看著青磚之中扦插的那根金針暗器,剛才在範幫主武功淫威下都未屈服的廣州丐幫長老,此時卻集體緘口不言,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還是想要推舉出一個話事人,再來對外答覆這件難事。

  但江聞已經無師自通地從神案上拈出三支香,在搖曳幽微的燭臺上點燃後,對著持刀觀春秋的關帝神像拜了三拜,插入香爐之中。

  微風翕呼之間,三根香上隱隱的火光明滅不定,映照出了江聞緩緩時轉頭臉上的笑容。眾人都驚疑不定地屏息凝視,不知道眼前這人會將矛頭對準哪邊。

  眼前的勢力明顯已經劃分開了,一邊是過江的範幫主,武功高強但人數不多,畢竟丐幫幫主門徒再多,也不能帶著幾百上千個叫花子招搖過境、沿途討飯吧。

  而廣州本地的關帝會,才是江聞此行想要找到的地頭蛇,眼線遍佈城池每個角落,能夠提供他急需的信息。

  如此一來,該怎麼站隊就不言而喻了——江聞也順便言傳身教給三個徒弟,讓他們看看合格的江湖人士是如何攪動風雲的……

  他的視線慢慢掃過兩側牆壁上的“冬雪老松圖”、“書中金玉圖”、“和氣生財圖”、“福自天來圖”、“山水相逢圖”,最後落在了範幫主身上。

  “範幫主,我看各位剛才大動干戈傷了和氣,不如由您這一幫之主帶個頭,把話說開如何?”

  一臉胡茬的範幫主意味深長地看著江聞,似乎也察覺到了他拉偏架的意味,卻只是嘆了一聲後鬆開了擒拿,與江聞一樣拈出三支香,禮敬非常地在關老爺面前完成了儀式。

  銳不可守、威不可久,範幫主如今已經隱隱壓不住局勢,再加上江聞這根分量不輕的稻草,他也只能暫避鋒芒了。

  範幫主焚香完畢,才跟眾人說了這件事的根由。

  江聞這才知道他是丙寅日入的城,也就是五天之前才到廣州,專程來關帝廟卻沒找到關帝會的龍頭吳幫主,反而碰上了幾位丐幫分舵的長老在這裡大打出手,想要調解紛爭卻意外激化了矛盾,被纏在這幾天了都不得動彈。

  “各位長老,我的的確確是接到了你們吳幫主的口信,才晝夜兼程地來到廣州,商議兩處丐幫合併一事。此事關聖帝君明鑑,我範興漢絕無虛言!”

  範幫主的語氣正義凜然,擲地有聲,虎目橫掃眾人,顯得非常之有底氣。

  但話音剛落,隨即就有位瞎了一隻眼的乞丐長老站出來,語帶不善地說道。

  “那我斗膽請教,吳幫主失蹤不過半月,你們興漢幫的人就跳了出來攪風攪雨,不就是看我們群龍無首、想來分一杯羹嗎?”

  另外也有人躲在人群裡出聲道。

  “吳幫主如今聯繫不上,我們五個分舵想自己選出龍頭,你又不讓我們選,又拿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糊弄我們,到底是何居心!”

  “再者說了,吳幫主恩澤廣佈,我們廣州叫花子無人不服,讓你來當關帝會的龍頭,你有這個實力嗎?臉都不要了!”

  當地的丐幫長老衣裳破爛卻並不骯髒,平時的伙食想來也是不錯,質問之聲激昂有力,瞬間以人數優勢彌補了質的不足。

  “混賬,自古丐幫就有範、高、李門,皆以我范家門為首!你說說有何做不得!”

  範幫主聞言大怒,一拍桌子火氣又上來了,這次明顯用上了丹田氣海之音,如銅鐘乍響震耳欲聾。

  “到底是誰在惡意中傷!你們敢不敢來關老爺面前也發個毒誓,這裡面沒有你們的添油加醋、小肚雞腸!”

  這次範幫主拿出來說事的身份,似乎讓反對者為之一窒。

  史料顯示,以乞討這種行為作為生活手段的職業乞丐,最早出現在春秋時代。《左傳·僖公二十三年》就記載晉國公子重耳“乞食於野,野人與之塊,公子怒欲鞭之”。

  天下丐幫門派千千萬萬,但論起歷史源流,就不得不提單獨冠以姓氏的丐幫三大門派——范家門、高家門、李家門。

  範興漢姓範,但是范家門卻不一定都姓範,就好像高家門是因為附會於傳說中的乞丐狀元高文舉,而李家門奉宋真宗的宸妃李娘娘為祖師。

  他所說的范家門,是傳說源自孔子當年周遊列國,曾在陳國斷炊時靠行乞才度過難關的事情,孔夫子得了範丹老祖的救濟活下下來,儒家子弟非常感激範丹老祖的慷慨施救。

  而後來範丹家產敗落,只能上街要飯,後來有乞丐要飯,就自稱是范家門的弟子,替老祖宗範丹要賬來了。

  這些故事後面說相聲快板的經常提,但其實範丹是東漢時代的人,和孔子根本不挨邊,只是後來民間口口相傳、眾口鑠金,範丹竟然真成了孔聖人的債主。

  但不管怎麼說,這段歷史從南到北的叫花子都認,也就格外尊崇範氏,逐漸形成了這樣一幫有共同信仰、要錢要飯有所準則的群體,綿延到這一代,恰好是以範興漢為門主。

  “哼,范家門又如何?那你又如何證明自己不是來趁火打劫?你敢不敢發個毒誓,除非找回吳幫主,否則不再危言聳聽兩派合併!”

  那名瞎了一隻眼的乞丐長老站了出來,立刻拈香點燃遞出,拿出了看似對等的條件擺在範興漢的面前,還用挑釁的目光看向範幫主。

  看得出來,廣州本地丐幫的人之所以油鹽不進、態度惡劣,是因為雙方實力不均導致的不安全感。他們如今面對著團結卻統一領導的興漢幫,此時瀕臨四分五裂的廣州關帝會已然無力抵擋,這才會如此偏激排外。

  範興漢似乎被對方連日行徑激怒,當即沒過多想就也發下了誓言,同意在找回吳幫主後再提此事,到那時候廣州關帝會再給他一個交代,言語之間顯然是信心滿滿。

  “師父,我怎麼覺得範幫主上當了呀?”

  一旁看戲的凝蝶小心翼翼地捅了捅自家師父,壓低聲音說道。

  江聞樂呵呵地給徒弟解釋道:“那當然是上當了。如今吳幫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範興漢想證明清白哪有這麼容易,廣州丐幫不過是想用權宜之計拖延時間罷了。”

  洪文定也恍然大悟地看向師父:“我懂了。他們拿範幫主的江湖名聲做威脅,逼他不得不同意這個條件,等到範幫主再回來的時候面對已經選出幫主龍頭、擰成一股繩的關帝會,便就只能無功而返了……”

  江聞也看出來了,範幫主這幾天呆在這裡也種被困的無奈。

  從這人帶著並派的口號走進大廳那一刻起,就摻和進了這場雞飛狗跳的鬧劇中,可只要他一走,就代表人少的興漢幫退出爭奪,只會留下趁火打劫的口實,落入了人財兩空的局面。

  江聞點了點頭:“嗯,成語用的不錯,比門口那個滿嘴黑話的強多了。”

  眼看雙方又進入了針尖對麥芒的氣氛,看了半天戲的江聞連忙出來調停。

  “兩邊諸位,既然範幫主已經把話說開,你們也得坐下來慢慢談吧,再吧把吳幫主失蹤前的消息拿出來參詳參詳。如今早一日找回龍頭,關帝會少一日內亂、興漢幫也免了一日嫌疑不是?”

  話都說到這裡,雙方其實也經過了一輪頗有分量的談判,彼此都摸清了對方的底線,因此老老實實地坐了下來。

  範興漢的目的很簡單,自然是想要收編這些群龍無首的廣州乞丐,讓興漢幫的勢力往南邊擴展一截。而廣州關帝會所需要的是時間,選出一個有威信的話事人領頭,這樣才能佔據本土優勢,防止被外地乞丐分崩瓦解。

  “吳幫主在半個月前,曾來廟中見過我,同時吩咐管束好手下的乞丐,別在駱老英雄的‘金盆洗手大會’上惹事,我都照命令去做了。”

  “我曾派出手下的乞兒打探,吳幫主府上有十餘日日不見車馬停留,泔水也不同往日,想必早就不在府上,另居他出了。”

  “對了,我倒是想起來,吳幫主最愛吃都城隍廟門口的香肉。那鋪子的店家閒聊時曾與我說過,吳幫主在癸丑日夜裡曾經找他沽酒買肉,飽餐一頓之後才往西北邊去了。”

  “西北邊?你沒聽錯吧,幫主那天曾和我打聽過南海廟那邊的消息,怎麼也該是往南邊,我還以為是跑去那裡出海了?可我手下乞兒沒收到一點消息呀……”

  幾名當地丐首嘰嘰喳喳地討論了起

  來,很快就摸清了關帝會吳幫主失蹤前的行動軌跡。這些三教九流排於最末的乞丐雖然不起眼,但打聽起消息來簡直是無孔不入,令人聞風喪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