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五十七章 落葉亂紛紛


  月上柳梢,廣州城中耀眼的燈火和熙攘的人流,隨著越臨近西關沼地即越是零星,直到猛然抬頭,才發現眼前只剩下黑漆漆的巷子和落葉滿地,荒涼破敗景象中帶著讓人心慌的靜謐。

  兩側矮小歪斜的土胚屋擠成一團,就像是生長得極不整齊的兩排牙齒,伴隨著枯葉沙沙的響動,在向踏入其中的幾人齜牙咧嘴地獰笑著。

  “師父,我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

  傅凝蝶已經非常自然地走在隊伍中間,略微領先兩個師兄一步,難以理解為什麼會來到這種偏僻地方——乞丐難道不應該是在城裡討飯嗎?

  江聞憑藉朗闊天空中的星斗判斷了一下位置,摸了摸下巴說道:“根據我傍晚打聽,應該是在西邊沒錯……”

  傅凝蝶將信將疑地打量四周,只見兩側破舊的門板上貼著一些破爛褪色的黃色符紙,上面佈滿了蜿蜒曲折的不明線條,看著像文字又似是而非,一張一張壘疊在一起,密密麻麻就像是昆蟲產下的卵。

  眼見家家戶戶皆是如此,西關小巷又早早地熄燈閉戶、不見聲響,冷風吹來符紙亂響,以前聽過的村野詭談瞬間湧上心頭,這些符紙又儼然是在鎮壓驅逐著什麼極為可怕的東西,這讓凝蝶更加篤定是走錯了路。

  江聞轉頭看了凝蝶一眼,忽然說道,“徒弟,為師倒是突然想起來,這裡的一個恐怖傳說。據說腳下本是一大片亂葬崗,強行夷為平地後屢見靈異,‘廣場’兩字時常被看成是‘屍場’,邪門的很啊……”

  果不其然,凝蝶瞬間又被嚇了一跳,看著兩側門上密密麻麻的符紙,已經兩股戰戰想要回去,不瞎摻和今晚所謂的江湖拜會了。

  “師父……我怕……”

  江聞無奈地捂住了臉,這徒弟怎麼還是如此膽小,今後怎麼獨自行走江湖?

  “怕什麼?幾百年後的事情有什麼好怕的?”

  洪文定卻絲毫不畏懼地走上去,揭下一張被曬到脆硬的符紙,對江聞說道:“師父,我看前面應該就到了。”

  傅凝蝶戰戰兢兢地看著這一幕,差點驚叫出聲,幸好等了許久既沒見到妖風大作也沒有飛沙走石,更沒有眼睛和燈籠一樣大的鬼物從天而降把人攫走,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江聞嘆息一聲,把符紙拿到了傅凝蝶的面前。

  “看清楚了,這張紙雖然裝神弄鬼寫得像個符籙,但你不妨把它橫七豎八地轉著方向看,是不是就能看懂了?”

  小凝蝶將信將疑地接了過來,反覆轉動著方向分辨著字形,慢慢念出了研究的結果。

  “……茲領貴府錢財,散去五院流丐。立此文書為據,不敢一人到此來?”

  一經讀出來,其中的詭異就豁然開朗了,顯然是不這些符紙不是驅鬼鎮邪,而是用來驅趕門口流浪乞丐的。

  道教符籙再神奇,也不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因果律武器出現,眼前密密麻麻的符紙,其實就是丐幫發出來的。

  像廣州城中人口眾多,不論大戶小戶,有個婚喪喜慶都是乞食求討的好機會,倘不貼上幫主給出的憑據,則散丐一個接上一個來乞,勢將難於應付,故寧願花較大的一筆錢,以免門庭塞滿難堪的乞丐,橫生事端。

  故而它本意是作為丐幫領取過保護費的一種憑證,之所以化作難以分辨的符籙形狀,不過是為了在乞丐善操蛇治犬的傳說外再添一層神秘色彩,方便今後要到更多的保護費。

  眼下有這些符紙出現,說明城中確實有較大規模的丐幫存在,這種符紙大量出現,則說明這裡離乞丐窩不遠了,不然也不會騷擾得如此頻繁,以至於平民家庭都得貼滿符紙以求避禍。

  洪文定有過闖蕩江湖的經驗,此時哪怕認不出字跡也能一眼看出其中的門道,知道離目的地不遠了。

  經過江聞一番解釋,凝蝶終於將信將疑地放下了心。

  “凝蝶,你不要以為乞丐就是一群苦哈哈的要飯花子。在這種通衢大邑中,乞丐不但能收例捐、要賞錢,闊氣的還能置辦田產、蓄養妻妾,不見得就比尋常人家落魄。”

  江聞面無表情地說著,而傅凝蝶卻怎麼也想象不出乞丐們意氣風發、穿金戴銀的模樣。

  “師父,他們不缺錢為什麼還要當乞丐呢?買田地當個富家翁不好嗎?”

  這句話問出來,江聞也只能無奈地笑了笑,授人以漁還是授人以魚,其實大家都理得清楚,能掙錢的產業誰會放棄呢?

  而早在《太平廣記》的《成都丐者》以及《朝野僉載·補輯》中,就提到丐幫這個組織,明說了他們絕非一群可憐的乞討之人,而是一群敲詐勒索的歹人——只不過流氓地痞收保護費是講打講殺,靠“鬥惡”;而乞兒收保護費是講撇講爛,靠“滋擾”罷了。

  “這裡面緣故就複雜了,還是留給你自己領悟吧。”

  此時不是閒聊的時候,因為隨著幾人前進,面前牆角陰影中已經出現了一些鬼鬼祟祟身影。

  他們隨著江聞的腳步聲交頭接耳,牆角髒臭味不斷飄出,白日裡慣來偽裝得馴善悽苦的眼神中,此時也不免透露出狡詐蠻戾之色,寸刻不離地緊盯

  著江聞師徒。

  再往前兩步隨著視野豁然開闊,一座外牆斑駁的關帝廟已經出現在眼前,土地平曠處都是竹木搭成的簡易窩棚,窸窸窣窣盤踞的全是衣衫襤褸、猙獰可怖的乞丐,緩緩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