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潼關 作品

第一百四十章 暫醉佳人錦瑟旁


  深夜裡,宮巷中屋宇森森,竹柏倒影披拂,院裡廢園池沼不僅倒映月光,也倒映出一幅幅燈燭搖晃、樹影攢動的景象。

  在這座空無一人的大宅,此夜似乎有無數的樹怪木魅、翔集此處,紛紛棲息安臥著,想要渡過這片寂夜。

  一座前明風格的古舊建築裡,矗立著一座同樣古老的家廟,門楹處處可見剝落開裂,可整齊鋪地的簷前石既寬且厚、不拼不裂,顯然也曾是一座浮華豪奢的門第。

  只是此時,已經如火爐中燃盡的松木,只剩勉強如昔的幾分表相了。

  空氣中有誦經聲緩緩傳來。

  屋裡的濃烈薰香已經改為無味的古香,他們能勉強說服自己這是清淨法相的義諦,誦經聲遲疑而急促,他們也能勉強認為是虔誠守心致使。

  可他們自始至終,都沒辦法忽略彼此眼中湧動的驚慌無助。

  門外遊蕩的清兵已經發覺蛛絲馬跡,只是在蜿蜒曲折的窄巷中迷途失道,此時正派出更多的人手進入巷中搜索,大有誓不罷休的意味。

  幾處望門大姓的遭遇歷歷在目,而紅陽教中的主心骨卻無法聯繫,彷徨的香眾如墜迷霧,只能翹首以盼那微茫的信訊。

  這些還不算什麼。

  曾經也有很多人想找到他們,最終還是迷失在了道路的枝椏裡,可如今有更可怕的東西,正徘徊在古宅的橋廊屋牅之間,嗅探著他們的氣味……

  一連串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有節奏地敲動著屋門。香眾從窗戶往外看去,是一道瘦削頎長、逼近一丈的怪影。

  怪影扛著直頂屋簷的哭喪棒,戴著頂高到離奇的尖帽,面部的位置伸動長舌,正在半空中滑膩扭曲地舞動著,纏繞成一道詭譎可怖的影子。

  “它……又來了……”

  “第七次了……”

  有人顫聲說著,卻被旁邊的人直接打斷。

  窗戶縫中,又悄無聲息飄入一張色澤腥紅的薄紙,無孔不入地隨寒風落到了地上。

  那上面用歪歪扭扭的筆觸畫著個四肢分離、筋骨碎裂的小人,卻頂著一張難以言喻的古怪笑臉。

  “陰差勾攝,亡魂接引……快開門……”

  “你們做夠了虧心事,該上路了……嘿嘿……”

  兩聲長長咿呀怪笑之後,庵堂再也沒人說話,低頭凝望鋪展開來的佛身古卷,等待著滿天神佛的昭示和賜福。

  所有人都面露絕望,就因為某些心照不宣的東西。

  今夜門口的勾魂使者遊蕩了許久,他們每次壯著膽子開門,都只見到門外訇然無物、悽清一片,無形的恐懼感便驟然攥緊了他們的心臟。

  於是他們從裡面把大門重重緊鎖,發誓絕不打開。。

  自古勾魂陰差只在將死之人面前現身,避免枉死者因為棧戀人間、化為厲鬼——如今鬼神徘徊於庵堂之外,豈不是說今晚這廟裡的人,都要死於非命?

  他們都想到了。

  死期已經臨近,彼此之間似乎都能看見濃黑如墨的印堂,而門外陰差一定是懾於神佛塑像的先天清光,才遲遲不敢直接現身的!

  外有清兵、內有鬼魅,他們只能等——等待曙天到來,等待妖邪退散,等待眼前的古佛聽見聞他們的祈求,前來搭救這些朝不保夕的可憐人。

  可就在這時候,神龕中那尊被重帷遮擋、冷落已久的泥塑,卻忽然晃動震盪了起來。

  泥塑就像活了過來,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東搖西晃著,不斷磕碰在木製的神龕邊緣,發出陣陣巨響。

  庵堂中的人騷動了起來,此時已經不知道應該往什麼地方躲藏。

  即便隔著神龕帷幔,香眾都清楚地聽見了咔嚓一聲脆響。

  隨著泥胎轟然炸裂,門外兩道衣著漆黑、面色慘白的影子又悄然出現,以怪臉貼著窗欞。用悽悽惶惶的低啞嗓音,聲音無孔不入地飄蕩在狹小沉悶的庵堂之中。

  “不用假虔誠,你們那心眼中想得是甚……”

  “何須空禱告,我等豈口頭上能騙之人……”

  就在一眾人等驚駭欲絕的眼神裡,在木製神龕中的泥塑轟然碎裂後,神龕裡忽然騰起滿屋的煙塵嗆鼻燻眼,遮蔽了視線。

  有人想要衝出庵堂,卻被木門上的重鎖阻擋,只能徒勞拍打著、哭喊著,也有人試圖控制內心的恐懼而咽抑情緒,卻只能化成一道道扭曲的面容。

  煙霧瀰漫中,一道帶著戲謔的幽然聲音憑空響起,震起滿屋的塵土。

  “既見本仙,為何不拜!”

  聲音迴盪傳響,簌簌塵土自屋樑晃下,似乎有一道影子憑空飛起,踢翻了香爐神案,扯碎帷幕珠翠,翻然坐上了昂然出群的高處,俯瞰滿屋無頭蒼蠅般的香眾,泠泠然如高天神尊。

  堂下嘩啦啦跪下了一大片,摩肩接踵緊挨在一起,哀求著高臺上的存在不要發出聲音。

  民間傳聞裡的種種神譴天責,讓他們不得不憂慮,如果得罪了某些小心眼的神仙,今後必將會遭遇種種不幸。

  一定是近來只拜血佛,怠慢了庵堂的正神仙君,才會引來真身下屆,召令鬼差要勾銷他們性命的!

  “你們近來做過什麼虧心事,還不速速說來!”

  高臺上的聲音腔調古怪,再次響起,有人試圖抬頭覷看,面前的磚塊卻突然碎裂,彷彿被無形巨杵擊碎,留下了一枚深刻的指印。

  庵堂中的香民連連叩首,急忙解釋道:“仙君明鑑,我等都是坊巷中的良善之輩,從未做過害人之事啊!”

  青石地面被轟然劈塌一角,高臺上的神影巍然不動,落著重鎖的門外卻響起了木枷鐵鏈碰撞交擊之聲,昂然詭怪的人影憧憧頭已經頂到了屋簷,忽遠忽近地飄蕩著,似乎再也等不急擒拿這些孤魂野鬼了。

  更要命的是再這麼下去,封鎖著三坊七巷的清兵很可能循聲而至,把這裡的人屠戮殆盡,化成一片屠場屍山。

  “計奪坑害,採生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