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祺珍 作品

第二章 不斷相認

廖藥師從青龍那裡接到的第一個使命,亦是考驗其忠誠的使命便是豢養孤女,這些女孩所見的第一絲天日便是被拋棄,在叱翎國,拋棄乃重罪,但仍有一些失足女子,或以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不拋棄自己的親身骨肉,於是坊間便新出了一個行業——名為代拋,而這幕後的操縱者,便是當朝紅臣——廖藥師。可是再苦的女子,也會想方設法撫養自己的兒子,畢竟身為男兒,再不濟也不會餓肚子的,一個家裡沒有男人,但有了兒子,就有活下去的希望,有老去的底氣,故而,自廖藥師執業以來,接到的棄嬰皆為女童,但不是任何一個女童——

她們仍然像商品一樣經過了層層篩選,從一系列試驗中優勝劣汰,那淘汰了的,下場便不得而知了,而留下的,也不過是吃一口飽飯,過暗無天日的生活。

從未嘗試過自由的人,斷不能知道自由是什麼,加之身邊的姐妹也皆如此,在她們看來,人生便是如此,沒有一個人試圖逃脫,她們就那樣被開放的養著,養在青衣玄武用幻術製成的屋棚裡,沒有枷鎖,她們心靈的耳濡目染便是得天獨厚的枷鎖。

孤女們長期在黑暗中生存,有一套自己的識別世界的方式,對雙目的棄用導致其餘的感官比常人更加精確高效,他們依靠聽力與觸感片刻不停的完成廖藥師派下去的教習,與外界完全隔離的境遇下,她們所學習的課程中,除卻基本的生存常識、手工作業外,她們的認知是一套與這個世界毫無關聯的、青衣玄武親手寫就的歷史與知識。

在她們的認知裡,當下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而青衣玄武對未來的設想、對過去的追望、對當下的批判與重鑄——對這個世界的一絲一毫感觸他都事無鉅細的整理下來,傳授給這些無光的孩子,給她們暗淡的生活帶去光。

然而,我們不能說青衣玄武的知識就是偏狹的亦或是純粹主觀臆斷的,本質上,他是個十分謹慎的人,童年的陰影與孤獨,使他從一開始就沉默著,在長時間不發一語的思考當中,他總是聽得多而鮮少表達;不得不說,那些心直口快的人往往是沒有多少深邃思想的,而那些厚積薄發者,總是靜默的,把一句話在心中推敲咀嚼數遍,他們的內心往往分飾兩角,以自己為辯論對象,對萬事反思,加之,五億年裡,他四處遊歷,片刻不停的將自己修煉成人,然而,在他足夠強大的時刻,他還是充滿警惕,片刻不止的學習、閱讀,不論是思想上還是肌體的成長,他總是不停的下苦工,卻極少有時候對自己滿意。他充滿膽怯、充滿警覺,故而,他的著書立說是開放而始終未成定論的,卻也是經得起推敲,能夠自圓其說的。

我有幸看過一冊他編寫的教材,可謂傾囊相授,他從不蜻蜓點水的賣弄已知,反而再三的提出未知,與其說那是一本教材,莫如說是一個人的剖心自述,只是在這個國度,許多東西,是難以被正確理解的,就像青衣玄武孤獨的心,在以前、在以後,又會被誰理解呢?

經歷了層層關卡,最終被封印在石柱中得以一睹這新天下的孤女只有十二人,都是佼佼者,廖藥師最後一次與她們對話的時候,曾許諾她們:這個世界是黑暗的,只有足夠優秀的人,能看見光,光能照亮萬物,亮,是語言所不能形容的,但有朝一日她們定會親眼見到。

然而與其說是廖藥師食言,毋寧說是他親手讓這些悉心教導的孤女再無重見天日的可能,但好在,眼睛能帶給人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多繚亂心智,閉目方可凝神,貪嗔痴慢疑大約都是眼見的結果,孤女可能到底也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不是“足夠優秀”的人罷,至於當日棕櫚的猜測,未免疾惡如仇,姑娘們不見天日,並非用於做某種殘酷的實驗,青衣玄武純然是將她們按女兒培養的,在他還是一條小蛇時,那“無頭怪”之類的綽號並非空穴來風,他確是無頭,亦或者更準確的說來,是無目,比之蝸牛而不如,他連觸角也沒有,僅靠著自己的皮膚,一點點知悉這個世界,僅有一張巨口,盲目的張合以飽腹,天生其欲要其亡,他非逆天與之共存亡。

而今的態勢,不過是他的第二計劃而已,要這些孤女以自己的肉體活,就無疑的讓六族女兒在清除記憶之後如同嬰孩,這兩者可保全的方法唯在廖藥師那裡,是他多年來苦心鑽營、屢敗屢試的結果,他生前為了保命保守秘密,生後便將秘密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