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方覺夏深 作品

3.再遇【1】

 三人在楚王寺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大清早便往南渚城趕,袁臻看到閒雲慢過,層林漸染,溪水澄澄,還有山林間錯落有致的農家小屋,心想做個山裡人終日與動物為伴,倒也是神仙日子。

 行至香芋山分岔路口時已近午後,一邊是依山而建的官道,另一邊是通往楚山梯田的窄路,袁臻吩咐道:“劉厚,我想去看看梯田裡的禾苗。”

 馬車向窄路拐去,行了不久果見梯田裡的禾苗綠油油的,長勢喜人,三人高呼此路雖偏卻風光宜人。

 袁臻問劉厚:“還記不記得救命恩女。”

 “當然記得。”

 “那我們去看看她?”袁臻笑著問。

 “好嘞。”劉厚再次掉轉車頭朝梯田後的山房駛去。

 “平白無故的見了說什麼?”崔智覺得莫名其妙。

 “她治好了劉厚,來謝謝她啊。”

 崔智看了一眼袁臻手邊的衣料別過頭去。他還記得那滿臉汙泥的女孩——頭戴斗笠,隨性瀟灑,側首垂目,鬆弛自在。其實他也想一窺那女孩的真面目。

 正值盛夏,山房長滿了爬山虎,綠油油的掩在柏樹林裡非常漂亮,可是屋裡空無一人。

 “此處真乃人間清幽之地。”袁臻感嘆道。

 “看見了吧,當時那姑娘就說不常住,你還說她騙人。”劉厚嘲笑崔智。

 “我覺得她仍住這兒。”崔智指著院中的桌椅道,“若沒人怎麼院外落葉滿地,院內這麼幹淨,連桌椅都沒有灰塵?”

 袁臻只覺得這次走過來要比上次累,此時腿腳痠麻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打獵錯了筋,他說:“那我們就借寶地坐下歇歇,順便等等看吧。”

 “你們說那姑娘會不會成親去了?”劉厚好奇地問。

 “成沒成親不知道,這兒有孩子。”崔智指著角落說,“看,那假蛇是孩子的玩具。屋裡桌上還有一件沒做完的小兒肚兜。”

 劉厚正待要反駁,遠處傳來了孩童的聲音:“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留……留能接什麼?姑媽我不會。”

 “流年莫虛擲,華髮不相容。”這是二孃絲滑悅耳的聲音,袁臻激動地想站起來。

 “妹妹輸了,我又贏了。”一個小男孩大聲叫著,緊接著是小女孩的哭聲,“你成天和姑媽在一起,我娘不教我的。”

 “蘭兒不哭,姑媽今晚教你,明兒我們再比。”

 哥兒跑進院子發現有人,走到袁臻面前問:“你們是來找我姑媽看病的嗎?”

 這孩子眼睛大大的,皮膚雪白,十歲不到的模樣,見了生人一點不怕,“我姑媽在哄我妹妹,她太笨了,什麼也學不會。”

 袁臻和崔智都笑了。

 “哥哥還說我笨。哇。”好不容易哄好的蘭兒又哭了。

 二孃沒料到院中有人,抱著蘭兒手忙腳亂地行了萬福。

 果然如崔智當初所言,此女皮膚雪白,一雙大眼睛透著聰明勁,左眼下有一顆淡粉色的痣,就像點綴在花瓣上獨一無二的花紋。

 那烏油油的頭髮被她用簪兒隨意挽了起來,雖是農家姑娘的樸素打扮,反倒顯得她天然去雕飾,像一株最新鮮、最迷人的深谷幽蘭。

 她的腰間仍戴著竹葫蘆禁步,搭配了流蘇出奇的別緻。崔智總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哪裡見過。

 袁臻的表情夾雜著三分期許七分羞赧,彷彿這一切對他而言是全新的經驗,他剛想起身說話就被蘭兒打斷了:“哥哥壞,姑媽不準喜歡他。”

 哥兒看不慣妹妹撒嬌,從牆角抓起假蛇去嚇唬。蘭兒在二孃懷裡扭來扭去地尖聲大哭,把她手裡的扇子打飛了出去。

 哥兒轉到二孃身後不斷地挑鬥道:“昨晚你不是說不怕蛇嗎,怎麼怕了?你就是個說大話的愛哭鬼!”

 二孃抱著蘭兒轉身用腳驅趕哥兒,哥兒急著把竹蛇往妹妹脖子裡塞,卻碰鬆了二孃的髮簪,一頭烏髮傾瀉而下,長髮及腰,髮絲在陽光下綻放出耀眼的光澤。袁臻剛想彎腰去撿扇子,卻看呆了。

 崔智忙走上前接過蘭兒,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話,小丫頭漸漸止了哭聲。

 二孃撿起簪子快速把頭髮籠好,一把抓住哥兒罵道:“你這是做哥哥的樣兒嗎?你怎麼答應姑媽的?還玩蛇?是不是又要姑媽挨家挨戶替你道歉去?”說罷拗斷了竹蛇往柴堆裡扔去。

 哥兒紅了臉訕訕地跑了。

 二孃旋即從屋裡拿出茶葉,提了一壺水,戳開爐子頓茶,問道:“可是為劉大哥而來?炙貼用完了?”她微笑著歡迎他們的突然來訪,親切卻又不過度熱情。

 劉厚擺手道:“沒有沒有,姑娘給的貼太管用了,我已經好了。”

 “今天就是來謝謝姑娘的。”袁臻拿出尺頭道。

 二孃忙推回去道:“你們當初給過診資了,沒這個理。”

 崔智見她死活不肯收,拍著手裡的蘭兒說:“看姐兒這滿背心的汗,風一吹容易著涼。這是蘇州絹,最適合做夏衣了。姑娘留下給兩個孩子做身衣裳吧。”

 果然她低下頭不再言語,輕輕道了謝將尺頭小心收好。

 崔智逗著蘭兒道:“姑娘上回說不常住這兒,這次臨時登門還真怕你不在。”

 二孃看了眼崔智,他頭戴珠纓寶飾帽,腰掛白玉環,左佩刀,右備香囊,一身富家公子的花哨打扮,卻有著一雙異常機警敏銳的眼睛,她回身看了看爐子說:“學堂裡放了假,昊兒皮猴似的在家裡坐不住,我便帶他們來這邊林子裡撿些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