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57 章 【57】

 “謝無陵,你若是為了我,真的不必如此。”

 纖細指尖捏緊衣襬,她烏眸含著鬱色:“我很慶幸在困頓無助之際能遇上你,也很感激你在金陵對我的照顧,但正如我之前所說,我們的緣分已經盡了,我如今是裴瑕的妻,腹中還懷著他的孩子……世家無和離,我今生註定是他的妻。”

 “你是個很好的人,如今能得霍帥賞識,在軍中闖出些名堂,我也替你高興。且我相信以你的條件,日後定能尋到一位好妻子,與你共度餘生……”

 “大丈夫絕無二妻!”

 謝無陵聲音陡然高了,挺拔身軀也朝沈玉嬌那邊傾去,黑眸炯炯:“我已有你,還要旁人作甚?”

 沈玉嬌被他這聲音嚇一跳,下意識伸手去捂他的嘴,又小心翼翼朝外看去。

 見屋外並無其他動靜,她才暗鬆口氣,再看面前氣勢洶洶的男人,她心頭一顫,連忙將手收回。

 雪白手腕卻被男人牢牢叩住,纖柔掌心下是男人熾熱的薄唇,熱息噴薄在她的掌心,潮溼滾燙。

 那熱意讓人心驚,她急抽手:“你…你鬆開!”

 謝無陵並未鬆開,只握著她的手從唇瓣,到了他的臉龐。

 他偏頭,好似在乾涸荒漠中瀕死的旅人總算尋到一片綠洲般,粗糲的臉龐去蹭著她的掌心。

 想貼得更緊,又怕自己粗糙的臉,磨疼她的手。

 他的嬌嬌,細皮嫩肉,他怎捨得叫她疼。

 “謝…謝無陵……”沈玉嬌指尖蜷縮著,嗓音都緊張地發啞。

 “嬌嬌,你難道忘了麼?我們在土地公面前敬過香火的,天地神明都能為我們作證,你我是結髮夫妻。”

 謝無陵牢牢覆著她的手,黑眸灼灼望著她:“除非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的心裡只有那個裴瑕,從未有過我。”

 迎著男人深邃又滾燙的眼眸,沈玉嬌如同被烈日灼燒般,眸光飛快閃爍著,她本能地避開:“我……”

 還沒開口,掌心忽的被親了下。

 沈玉嬌愕然抬頭,便見面前的男人眼尾上挑,噙著笑意,很是得意:“你不敢看我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我的!”

 沈玉嬌回過神,雙頰發燙:“我才沒有!”

 她羞惱辯駁,自己反倒忘了剋制嗓音。

 等意識到不對,屋外響起冬絮的詢問:“娘子,你在喚奴婢麼?”

 沈玉嬌眉心一跳,忙道:“沒有,我剛才……做噩夢了。”

 “可需奴婢給您拿一份安神茶?”

 “不用了。”

 好不容易安撫住外頭,再看面前男人。

 他鬆開她的手,薄唇輕勾,還是那副得意模樣:“我才不信你,你一貫口是心非,撒謊也不眨眼的……”

 沈玉嬌語塞,謝無陵又看了眼她高高隆起的肚子,嘖了聲:“這小傢伙可真能長。”

 “嬌嬌,你現下別想那麼多,好生待產。”

 他直起身道:“你心裡有我,我心裡也有你,你就安心等著我來娶你就是!”

 說著,他看了眼外頭的天色,直起身來:“時辰不早了,小世子人小脾氣大,我得先回了,免得他又囉嗦。”

 沈玉嬌微愣:“你這就走了?”

 謝無陵腳步停頓,笑看她一眼:“怎麼,捨不得?”

 忽又俯身把臉湊到她面前,低沉嗓音透著幾分啞:“不然你再親我一下?你親我一口,我壽數都能增十年。”

 “……無恥!”

 沈玉嬌偏過臉,才不理這胡言亂語不正經的男人。

 謝無陵本也就是逗逗她,若她真親了他,他肯定也不走了,先撲上去親個痛快再說。

 現下見她臉紅,目的達到,他心滿意足,卻還是捨不得又深深看了她好幾眼:“這府中不好說話,待下回尋個好說話的地方,我們再敘舊。”

 撂下這話,他走到花窗邊。

 眨眼功夫,便身形矯健地躍出,消失在屋裡。

 沈玉嬌望著那靜靜闔上仿若從未打開的花窗,長睫輕眨了眨。

 若不是面前的確擺著張凳子,掌心也殘留著男人唇瓣的熱息,她真懷疑方才那一切,不過是她午睡時變出的一場夢。

 這人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

 她後知後覺才意識到,還有許多話沒問他——

 譬如他怎麼知道她“下回再敘舊”,他難道還會尋來?

 心臟忽的跳得飛快,沈玉嬌捂著心口躺在床上,腦中還在回想方才謝無陵說的那些話。

 他從軍,他來長安,他要當大官,仍舊執意要娶她……

 可她已是裴瑕的妻。

 便是他當上再大的官,她也不可能與他在一起了。

 兩道柳眉越皺越緊,她有些後悔方才被他打岔,沒把話說得更狠些。

 他那個想法,無異是痴人說夢,白費功夫。

 下次……

 下次他若真的尋明白,決不能叫他再抱這些不切實際的期待。-

 因著謝無陵這麼一出,沈玉嬌午睡也沒睡成。

 吃罷周嬤嬤煮的紅豆湯年糕,她便與大李氏告辭,帶著夏螢和冬絮兩婢回了永寧坊裴府。

 待回到自己的院裡坐下,她陡然記起一件事——

 謝無陵說他現下在鎮南侯府霍小世子身邊當差,壽宴前那些新媳婦小娘子閒聊提起的那個被錦華長公主看中的侍衛,好像就是小世子身邊的……

 論起容色格外出眾的男子,沈玉嬌此生所識,一是裴瑕,二便是謝無陵。

 除非小世子的親衛裡還有比謝無陵更好看的男子,否則被錦華長公主看中的那人……極有可能就是謝無陵。

 這個猜測叫沈玉嬌心下一跳,不會這麼巧吧?

 可謝無陵方才壓根都沒提起這回事……

 所以那個被看中的親衛,到底是不是他?

 沈玉嬌想到自己落難金陵時,曾暗暗腹誹,覺得謝無陵這傢伙完全能夠靠臉吃軟飯。若現下他真的被長公主看上,那這碗軟飯……他便是不想吃,長公主怕也要硬塞給他吃。

 可謝無陵那副無法無天的倔脾氣,哪裡受得了當男寵的委屈?萬一開罪了長公主,沒準小命就丟了!

 就在沈玉嬌憂心忡忡時,肩頭忽的搭上一隻修長的手。

 她下意識地躲開,一抬眼,卻對上一雙幽遠如冰湖的墨黑眼眸。

 “郎…郎君,你回來了。”

 “嗯。”

 裴瑕錦袍玉帶,懸在空中的手緩緩收回,狹眸凝著她:“在想什麼,這麼入迷?”

 “沒,沒什麼。”

 沈玉嬌強壓下心底的慌亂,往榻邊坐了些:“大抵是今日外出赴宴,有些累了。”

 “是麼?”

 裴瑕朝她面上淡淡瞥了眼,也不知是信了沒信,斂袖在她對側坐下:“我看你方才眉頭緊鎖,似有深慮。可是今日赴宴,遇到什麼難事?”

 “有姨母在呢,能有什麼難事。”沈玉嬌垂著眼,避開與他對視,喃喃道:“真的只是許久未曾赴過這些應酬,有些耗費心神。”

 生怕裴瑕再問,她忙轉移話題,反問他:“郎君今日赴宴如何?我還當你要夜裡才回來。”

 裴瑕道:“外頭已經天黑。”

 沈玉嬌一怔,回身看了眼,發現窗外果然已經暮色沉沉,一片晦暗。

 “這…這麼快就天黑了。”沈玉嬌悄悄捏緊指尖,乾笑兩聲:“我回來的時候天還很亮呢。”

 裴瑕不語,只靜靜望著面前的妻子。

 到底有些心虛,沈玉嬌被他這洞若觀火的目光瞧得渾不自在,裝模作樣捻了塊糕點,吃了兩口,小聲道:“今日姨母還問起你怎麼沒是補氣益腎,帶回來給你吃。我讓廚房做了炙鹿肉,晚些就能吃了……”

 補氣益腎。

 裴瑕眼波微動,餘光輕掃過身側那低頭吃糕點的小婦人。

 她那神態,

好似並不知她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麼。

 這副糊里糊塗、心不在焉的模樣,難道真是累壞了?

 “姨母客氣了。”

 裴瑕執起青色蕉葉紋茶盞,清新茶香溼潤撲鼻,他嗅著茶香,緩聲道:“下回得空,我再陪你去姨母府上拜訪。”

 沈玉嬌輕輕嗯了聲,也端了杯茶水喝。

 夫妻倆對坐著,有一搭沒一搭聊著,不多時,便有婢子是晚膳已經準備妥當。

 沈玉嬌暗暗鬆口氣,忙起身,與裴瑕一道移步去飯廳用膳。

 是日夜裡,夜闌人靜,夫妻倆躺在床帷裡。

 嗅到男人身上那縈繞的檀香氣息,沈玉嬌不覺想到午後謝無陵身上那陣馥郁沉香。

 謝無陵奔赴寧州從軍,這樣大的事,負責照看平安的裴府奴僕難道在信中從未提過麼?

 沈玉嬌覺得,金陵那邊的人肯定與裴瑕彙報過此事的,只是他並未與自己提及。

 也對,這種事,他為何要與自己提呢。

 她本就不該再與那人有再多牽扯。

 “還不困麼?”

 身側男人忽的問了句。

 沈玉嬌眼皮輕動,閉著眼,小聲道:“這就睡了……”

 帷帳內靜了兩息,而後男人側過身,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抱著,會睡得快些?”

 沈玉嬌微詫,這…是什麼邏輯。

 可這樣被他抱著,她腦中的胡思亂想果然停滯,沒多久,睏意便漸漸襲來。

 她眼皮也重了,迷迷糊糊間,額頭似是掠過一抹溫熱。

 羽毛拂過般,她也沒來及細想,就昏沉沉睡了過去。-

 自初十日在勇威候府見過謝無陵後,沈玉嬌便再沒出門。

 但原本平靜的心湖卻投入塊石頭般,漣漪不斷,難以平靜。

 她想派人去打聽霍府與錦華長公主的事,卻又怕被裴瑕注意,可不派人打聽,她又實在擔心謝無陵真的被長公主“強搶民男”收入府中.

 就在她於“打聽”與“不打聽”之間左右搖擺時,日子悄悄滑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佳節,皇帝與民同樂,取消宵禁,長安城迎來三日三夜的狂歡。

 這一日,城內一百零八坊內處處張燈結綵,安福門前還有高達二十丈的巨型燈輪和燈樓,以五彩斑斕的絲綢錦緞為主體,又飾以黃金白銀製成的長穗、鈴鐺、如意結,凜冽寒風一吹,金石玉塊相互碰撞,發出陣陣悅耳清脆的響聲。

 待入了夜,東西兩市數十萬盞花燈如彩雲繽紛,花形的、鳥獸形的、宮燈形的,各式各樣,琳琅滿目,直叫人瞧得眼花繚亂。

 往年每回上元燈節,沈玉嬌都會與家人一同出遊。

 去歲她嫁去聞喜,無緣見證這份熱鬧,這回隨裴瑕搬來長安,哪怕大著肚子,一入夜,她便和裴瑕乘車來了東市燈會。

 天上明月皎潔,地下人潮湧動,只見燈市裡,穿著錦繡羅衣的兒郎們,滿頭珠翠的姑娘們,摩肩接踵,歡聲笑語。

 沈玉嬌在馬車上戴好帷帽,也在裴瑕的攙扶下,下了車。

 所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街上目之所及,也都是一家家、一對對結伴相遊。

 不過裴瑕輕裘錦帶,氣度不凡,甫一出現在街上,便引來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側目。

 沈玉嬌見路人頻頻投來目光,不禁打趣:“早知道應該借一頂帷帽給郎君了。”

 今日佳節,裴瑕心情也不錯,聽得妻子的調侃,牽著她的手捏了捏:“玉娘這是吃味了?”

 沈玉嬌:“啊?”

 裴瑕垂眸看她:“不想讓我被其他女子瞧見?”

 沈玉嬌反應過來,帷帽下臉頰微燙,急急否認:“我才不是那個意思,郎君堂堂兒郎,看就看麼,我又不是那等善妒之人。”

 裴瑕嘴角笑意稍斂。

 她這回答並無半分不妥,不善妒,是好事。

 然不知為何,心頭有一瞬失落。

 “郎君,大鰲山在前頭!”袍袖下的手被輕曳了下,妻子滿懷期待看向前頭:“我們過去看看吧。”

 “燈會人多雜亂,玉娘小心走散。”

 “郎君不是牽著我麼,怎會走散。”

 沈玉嬌笑道,目光卻是完全被不遠處那座流光溢彩、巧奪天工的大鰲山所吸引。

 裴瑕難得見她這般有興致,也微微笑了:“嗯,我牽著你。”

 十指相扣,夫妻倆直往那鰲山而去。

 然而剛到鰲山底下,還沒好好看一看那座鰲山的精巧設計,一個戴著崑崙奴面具的高大身影提著一盞蟹燈,迎面走來。

 沈玉嬌和裴瑕原本以為這人只是經過,未曾想那人的步子卻在他們面前停下。

 看著那似曾相識的身形,裴瑕黑眸輕眯。

 剛要叫他讓開,卻見那人將黑漆漆的面具往腦袋上一推,露出一張昳麗俊美的臉龐。

 花燈如雲,璀璨光影,謝無陵那雙好看的桃花眸輕輕彎起,他笑容

燦爛:“嘿,這不是巧了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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