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 48 章 【48】

 “往事不可追,娘子既回了長安,以後便朝前看。”喬嬤嬤溫聲道:“如今你身懷有孕,郎君又是芝蘭玉樹、神仙般的人物,待你既妥帖又細緻,真真是挑不出半點不好。娘子你就放寬心,把腹中小主子好好生下來,日後與郎君和和美美過日子,你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嬤嬤說的是,我也是這樣想的。”

 沈玉嬌彎了彎眸,又懶洋洋將腦袋靠在浴桶邊,闔著眼,低低呢喃:“有嬤嬤在身邊陪著,真如回到家中般,我一顆心都安了。”

 喬嬤嬤和藹笑道:“好,衝著娘子這話,老奴陪您一輩子。”

 主僕倆在淨房裡溫情脈脈地敘舊,直到水溫稍稍涼了,沈玉嬌才從浴桶起身,換衣回屋。

 寢屋裡婢子們已將箱籠裡帶來的那些日常用品、衣服鞋襪一一歸置妥當,只有一樣,夏螢捧著從箱底裡尋到的那塊紅燦燦、繡樣又極醜的一塊方形綢子,與冬絮研究了半晌。

 “這塊是什麼東西?”

 “瞧這形狀和顏色,像是成親用的蓋頭?”

 “蓋頭?哪家蓋頭繡鴨子啊,而且還繡的一個眼大一個眼小的,醜死了。”

 “但這也不可能是咱們娘子的繡工呀,娘子針黹可好了……”

 “那這到底是何物啊?難道是那兩裴家的婢子收拾東西不仔細,把旁人的東西混進來了?”

 “噓!你別瞎說話,什麼叫裴家的婢子,別忘了,咱們如今也是裴府的婢子!日後都是要一起伺候娘子的,你可別當挑事精兒,不然我也不幫你的。”

 “好好好,我記住了,日後再不說了。”

 兩婢子嘀咕著,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和氣笑語聲,對視一眼,連忙迎了出去。

 “娘子快進屋,屋裡生了個暖爐,正暖著呢。”

 夏螢與冬絮笑吟吟福了福身子,喬嬤嬤望著她們,也笑:“娘子帶來的箱籠可歸置好了?”

 “好了好了。”

 “枕頭被褥和薰香都換好了麼?”

 “也都好了。”

 夏螢是個活潑的,狡黠眨眼:“我們辦事,娘子和嬤嬤儘管放心呢。”

 沈玉嬌見她們簇擁著自己,又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俏皮話,那種回到閨閣中的親切感愈發濃郁,臉上的笑意也不禁多了。

 待到榻邊坐下,見天色已深,沈玉嬌體諒喬嬤嬤年紀大,讓她先下去休息。

 喬嬤嬤也不忸怩,仔細交代夏螢和冬絮兩句,便先行退下。

 長榻兩側的綠波明月繡花燈透出朦朧柔和的亮光,冬絮邊拿著乾淨帕子替沈玉嬌絞乾頭髮,邊與沈玉嬌絮絮說著官府抄家時,她們這些婢子都是如何被帶走,之後又是如何被新的主家買走。

 沈玉嬌正聽得心頭悵惘,夏螢捧著塊紅綢子,上前問道:“娘子,這塊綢子是做什麼用的?奴婢是給您收進衣櫥,還是繼續放回箱籠裡收著?”

 紅綢子?

 視線觸及那抹燦爛豔紅,燈盞裡的燭芯也發出一聲“蓽撥”響音,沈玉嬌眼神晃了晃。

 是那塊謝無陵冒雨送來的紅蓋頭。

 那日他塞給她後,她悄悄藏在袖子裡,後來又悄悄地塞在了箱籠最底下,一路帶去了洛陽,現在又帶來了長安.

 謝無陵。

 這名字在腦中記起的同時,男人那張俊美嬉笑的臉龐也浮現在眼前,耳畔也好似響起他那一聲又一聲,或歡喜、或輕佻、或認真、或悲傷的,“嬌嬌”。

 “嬌嬌,別忘了我。”——

 這是分別時,他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別忘了他。

 別忘了他啊。

 “娘子?”夏螢疑惑地喚了兩聲。

 沈玉嬌眼睫輕動,再看那塊紅色蓋頭,她道:“拿過來。”

 夏螢雖不解,但還是遞了上去。

 沈玉嬌捧著那塊紅蓋頭,垂眸細看,之前看只覺得這兩隻水鴨子繡得醜,但自那日知道這是他親自繡的,看著看著,竟覺得醜得有幾分可愛——

 誰能想到那樣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半夜裡竟捻著繡花針,偷偷繡蓋頭呢。

 好笑,心頭卻也泛起一些甜,只那一點點甜味又漸漸暈開,最後只剩一片酸澀。

 分別這幾月,他還好嗎?

 那一臉鼻青臉腫應該好了吧?也不知他在衙門的差事當得如何?不過他有那些銀錢,平安又有裴家的奶孃和僕人照看著,他的日子應當過得比之前寬鬆許多——只要他能將自己忘了。

 就如她一般,將那段過往當做一個夢,朝前看……

 細白指尖輕輕撫過那粗糙的針腳,沈玉嬌垂著眼睫,眸中不覺氤氳上一層薄薄霧氣。

 謝無陵,多謝你。

 她想,哪怕無緣在一起,但那短暫擁有的赤誠真心,也叫她心懷感激。

 眼見著自家娘子捧著這塊紅綢子一臉黯然神傷,夏螢和冬絮對視一眼,彼此都從眼裡瞧出困惑,剛要開口,忽的屋外傳來守門丫鬟的請安聲:“郎君萬福。”

 “娘子,郎君來了。”夏螢提醒。

 沈玉嬌猛然從那些回憶裡驚醒,再看手中那方紅蓋頭,只覺羞愧。

 她個有夫之婦,如何能三心二意,再去想其他男人?

 “夏螢,先藏起來,晚些放回箱籠裡。”沈玉嬌忙將那紅蓋頭遞過去。

 多年主僕,夏螢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接過蓋頭就往袖中塞,冬日衣服厚,塞進去,也看不出什麼。

 恰好這時,次間與寢屋相隔的七聯檀木屏風後,身披件玄色大氅的裴瑕緩步入內。

 見到沈玉嬌斜坐榻邊擦頭髮,他解開身上氅衣,遞給一側的夏螢,朝榻邊走去:“喬嬤嬤回屋歇了?”

 沈玉嬌心頭還有些做錯事的愧疚,一時不敢看他的眼睛,只低低應著:“她年歲高,夜裡也睡得早。”

 待裴瑕在對座坐下,她見他內裡換了身月白色長袍,沒話找話:“郎君在前頭洗漱過了?”

 “嗯,猜你這邊應當與許多話要聊,便在前院洗沐了。”

 “……”

 若照著從前,他在前頭洗沐,便也留在前頭歇息了。

 可現下,他仍舊回到她院裡歇息。

 沈玉嬌不是看不到他的有意親近,只一想到方才自己三心二意,心下沉沉,覺得自己實在是糟糕透了。

 “郎君若是累了,先去上床歇息吧,我這邊也快了。”她放軟嗓音道。

 裴瑕抬眼,只見燭火幢幢,她著一身牙白褻衣,烏髮半溼半乾地垂下,頭顱微低著,方便身後婢子替她擦發,因著左右伺候的都是熟悉的舊僕,她連坐姿都格外放鬆,較之在裴府時愈發顯出幾分小女兒的嬌慵姿態。

 她原來在閨閣中,也是這副模樣?

 還真是個…年輕的小娘子。

 算起年齡,也是個小妹妹。

 裴瑕忽的起身,對冬絮道:“巾帕給我,你們退下。”

 莫說冬絮和夏螢兩婢愣怔,就連沈玉嬌都有些詫異,抬眼望向面前的男人:“郎君?”

 裴瑕接過那巾帕,月白色長袍襯得他愈發溫文爾雅:“左右無事,讓她們去歇。”

 夏螢和冬絮一聽這話,再看姑爺要親自替娘子擦發,還有什麼不懂,閨房情趣呢!

 她們倆立刻彎眸,笑著福身:“多謝郎君體諒,娘子,奴婢們先退下了。”

 說著也不再多留,你推我我推你,嬉笑著退下了。

 想到她們倆離去時那個曖昧的眼神,沈玉嬌:“.”

 她們還是太天真。

 裴瑕壓根就不是那等知情知趣的人。

 大抵只是想替她快些擦,好早些上床安置吧。

 思忖間,身側的男人已拿著帕子,替她擦起頭髮:“若是扯疼了,記得說一聲。”

 “……好。”

 哪怕隔著帕子擦頭髮,沈玉嬌仍有些不大適應這份親密,尤其男人靠得近,他身上那華貴的檀香氣就直直往她鼻子裡鑽,弄得她整個人都怪不自在。

 左邊頭髮

被冬絮擦得差不多,是以很快,裴瑕擦著右邊的發。

 大抵是覺得屋裡太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兩句,本都不是話多之人,聊完和喬嬤嬤她們重逢的欣喜,也都安靜下來。

 不知不覺,沈玉嬌有點困了。

 哪怕她竭力剋制著,但屋內的安神香,以及這份無聲的靜謐,實在太催眠。

 她身形輕晃了兩下,剛要掐手心保持清醒,男人忽的走到她身前。

 而後大掌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腦袋靠在他的身上。

 沈玉嬌:“……?”

 男人平靜嗓音在頭頂響起:“困就靠著。”

 沈玉嬌:“……”

 雖然知道他是好意,但是……

 她坐著,他站著,她的額頭正好抵在他的腰腹之上,視線壓根就不敢往下移。

 她知道裴瑕肯定沒想那麼多……

 “郎君,快點吧。”

 她閉著眼催促了一句,暗暗告訴自己別想太多,就當他當根柱子靠著好了。

 “……好。”

 裴瑕一開始的確沒想其他。

 但身下傳來那一聲綿綿軟軟、好似嬌嗔的催促,如有實質般,由腰腹往上催起一陣奇異的熱意。

 他垂下眼,入目便是妻子那截雪白纖細的頸,因是低頭的姿勢,那細細的雪頸完全露在暖融融空氣裡,如天鵝般優雅又脆弱,一掌便能牢牢握住。

 另有一縷凌亂的髮絲貼著她光潔瑩白的肌膚,沿著微敞的後領,往裡延伸著。牙白褻衣下,她肩背纖薄輕盈,身前卻是玲瓏曼妙,豐腴有致。

 暖黃燭光透過燈紗,朦朦朧朧灑在她瓷白細膩的側臉,叫她整個人也散發淡淡的瑩光,如美玉,如珍珠,讓人無端生出一種攬入掌心把玩的念頭……

 當修長指尖觸到那抹纖細的頸部肌膚,掌下人似乎輕顫了下,卻沒推開,也沒出聲。

 如同某種隱秘的蠱惑,他指腹沿著脖頸,不覺到了她那小巧雪白的耳垂。

 捏住的瞬間,身下人背脊一僵,而後抬起頭:“郎君?”

 這錯愕驚呼,叫裴瑕眸色清明幾分。

 可再看到身下仰起的那張雪白清豔的小臉,烏髮披散,領口微松,單薄褻衣下是豐潤的曲線,大抵是懷孕的緣故,她眉眼間的神色端莊溫柔,整個人也散發著一種柔和而聖潔的韻味,又像掛在枝頭汁水飽滿的蜜桃……

 裴瑕喉頭微滾,身子也不可控地熱起。

 若說脖子上那一瞬輕碰,沈玉嬌還能當做不小心。可方才他捏住她的耳垂,還有現下在燭火下幽深濃郁的眼神,她如何不懂他的意思。

 心忽然就慌起來,她忙坐直身子,雙頰也飛上紅霞:“郎…郎君,不用擦了,差不多了……”

 裴瑕凝著她緋紅的臉,嗓音有些啞:“玉娘,我……”

 “你…你別說了……”沈玉嬌話也有些不利索,他今日這是怎麼了,突然就興起。

 眼睛也不敢再亂瞟,只偏過臉,一手放在隆起的腹部,兩隻耳朵都紅得滴血般,眼睫輕顫:“郎君,不行的。孕期不能行房……容易傷著孩子。”

 裴瑕看著她玉容紅霞,摸著肚子惶恐不安的模樣,霎時也清醒過來。

 再看月白衣袍下那不堪的反應,他眸中閃過一抹晦色,嗓音愈發沉了:“抱歉,我失態了。”

 沈玉嬌低著頭,咬唇不語。

 “你先歇息,我去外面走走。”

 那條巾帕擱在身側案几上,沈玉嬌只覺眼前身影一晃,而後便是男人快步離去的腳步聲。

 待腳步聲遠了,她才抬起頭,只瞧見一抹月白色衣襬消失在屏風後。

 想到他方才幽深的眸色,沈玉嬌心跳仍是砰砰跳得飛快,耳垂也好似還殘留著男人指腹薄繭摩挲的溫熱。

 他如何就……這樣呢?

 轉念一想,他只是清心寡慾,並非毫無欲求,從前倆人不冷不淡地處著,每月初一十五還有兩回呢。

 五月他離家的那幾夜,也叫她曉得他若是放縱起來,也是很貪的。

 只他自制力一向超於常人,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如此。

 今日這般,大抵是憋得太久了?

 畢竟腹中孩兒都七月了,他身邊也沒其他女人,算起來當了大半年的和尚……

 沈玉嬌心下既羞赧又糾結,腦中也記起柳嬸子與她說過的那些孕期替夫君紓解的法子。

 只那些手段,若是對謝無陵,那傢伙肯定求之不得。

 但若對裴瑕……

 他那樣端方清正的人,就連敦倫都是最保守的女下男上,他怎會接受那些不堪的手段……

 胡亂想了一陣,沈玉嬌只覺自己一張臉都快燒化,忙拿過巾帕隨便擦過頭髮,便熄了燈躺回床上。

 這日直到深夜,她睡得迷迷糊糊,被窩裡才躺下個猶帶幾分清涼寒氣的高大身軀。

 沈玉嬌本想問一句,但實在太困了,只睏意濃郁地想。

 他這一趟走

得可真夠久。

 作者有話要說

 裴守真(望天):其實,也不是不可以試……

 謝50(微笑):磨刀趕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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