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槐序 作品

第 21 章





“那戶人家本以為他是遭了劫匪好心救助。兩日前官衙發出通緝,還在各大陵邑都貼了告示。他們看到告示上的畫像詢問了內容才知道王立竟是兇犯,於是報了官。




“陽陵邑的衙役親自將人移交給長陵邑。但由於王立傷勢過重,無法即刻審問案情。縣令做主先且安置在醫館。醫館的醫工說傷勢已有所好轉,約莫過兩日便可完全清醒過來。”




祁元娘鬆了口氣:“那就好。”




她想找到兇手,也想知道兇手是如何殺害阿父,又是為何要殺害阿父的。




她屬實想不明白,阿父與一個口技師傅能有何等恩怨讓對方起了此等殺心。她恐這裡頭有別的隱情,譬如買兇殺人。




若真是如此,那這背後買兇之人才是首腦,絕不能讓他逃脫。




()******




醫館。




衙役們守在門口,一邊站崗一邊閒聊。




“這案子是不是快完了?”




“差不多吧。沒意外的話,等王立醒來交待完實情應該就能結案了。咱們也能好好歇歇。這幾日因著大殿下關注案子,縣令與我們日夜搜查,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你還在乎睡不睡覺呢。咱們這種小案子,難得有大殿下關注。你就沒想著表現好點入殿下的眼,然後一飛沖天?”




“一飛沖天?這我可不敢想。就我這點本事,還是老老實實幹我的衙役吧。”




祁府家僕提了食盒過來:“幾位官爺辛苦了。我家小主子聽聞抓到兇手,十分高興。想著這幾日多有勞煩諸位,如今這麼熱的天,還得諸位守著兇犯,故命奴等送了冰碗來,給諸位解解渴。”




所謂冰碗,是鮮榨的果汁加入冰碎末。果汁用的尋常果子,不算貴重。冰卻不便宜,底層百姓難得用上一回,衙役們一見眼睛都亮了。




家僕忙招呼大家過來:“吃吧,主家準備的多,一人兩碗都儘夠的。”




衙役們笑嘻嘻湊上前取用,誇口不絕:“沁涼,爽快。祁家大善。”




誰也沒注意到,一個蒙面人影趁此機會已然偷偷潛到眾人身後,閃身入內。




房內。




“王立”平躺在床上,因頭部有傷,整個腦袋都包裹著紗布,遮住大半邊臉。




蒙面人影小心靠近,左手按住“王立”,右手提起匕首正要刺入,猛然看清“王立”的面容,身形一滯,瞳孔大震,想要後退逃跑已是來不及。




霍去病從房梁跳下,一腳踢掉蒙面人手中匕首,一記漂亮的擒拿,不過一息工夫就將人按在地上,壓得死死的。一招秒殺,還順帶撤掉了他蒙面的面巾。




來者不是祁大郎又是誰?




劉據等人也陸續自內間走出。




祁大郎臉色灰敗:“這是你們設的局?你們早就知道是我?”




“也沒有很早,就前兩天而已。”劉據嘆了一聲,擺擺手,“帶下去吧。”




剩下的工作就簡單了,義縱自去審訊。劉據霍去病與左監只需在內堂坐著等結果。




霍去病輕輕點了下劉據的腦門,笑嘻嘻問:“怎麼想到祁大郎身上的?”




“因為兇案三要素啊。動機,兇器,時間。這個案子的兇器很明瞭,是祁家書房的貔貅擺件。




“至於動機。如果是之前,祁郎君不同意柏山與祁元娘之事,柏山與祁元娘可以說有同等作案動機。




“但祁郎君已答應兩年之期,那麼這個動機便不存在了。當然不排除這倆說謊。所以她們算動機之一。




“動機之二,修成君的兒子廣仲。要說廣仲因為被祁家下了面子,不忿自己輸給一介小小技工。殺人陷害,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




霍去病挑眉:“既然如此,為什麼又排除了這個可能。”




“倒也沒有完全排除。”劉據聳肩




(),我覺得廣仲用不著為一個祁元娘動手。就算太后不在了?()?[(),王家還在,田家還在,修成君也仍舊儀比長公主。




“祁家即便是楚國貴族之後,也早已沒落,如今很一般。我與廣仲交集不多,卻也看得出來他眼光高心氣高。




“祁元娘這樣的家世,他恐怕是不太滿意的。當日他沒答應,卻也不拒絕,鬼知道他藏著什麼心思。指不定見人家貌美,不滿意其為妻,卻覺得可以納個妾呢。”




眾人:……




“事情不成,是有點下面子,但這點事真不足以讓廣仲如此費盡心機去殺人陷害,而且還繞這麼大一個圈。他一慣行事作風張揚霸道,都是直來直往,沒這麼迂迴過。”




霍去病點頭:“確實如此。不符合他的性格。這麼看基本可以排除他了,那你怎麼說沒完全排除?”




“他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啊。柏山剛被衙役抓出祁家,就碰到他的馬車經過。所以表哥設局把‘王立’的消息透給祁家時,我還是順帶透給了廣仲。




“如果真是他,他也會有所反應。但他只暗罵了一句兇手怎麼不是柏山就沒動靜了。這麼看來他似乎確實只是剛巧碰到,瞧見是祁家與柏山,就隨口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了一番。




“當然了,還有一點,他不太符合三要素中的時間。”




霍去病與左監忽視一眼,又看向劉據:“時間?”




“對。按照我們之前的推斷,王立一直躲在屋內,在引起騷動後才趁亂混入人群逃離。那麼他假扮祁郎君,引柏山入內是為何?




“如果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脫身,那麼只需祁大郎與祁元娘發現父親身死,他們便會驚呼,駭然,慌亂。場面自然騷動。他的意圖就能達成。




“若是這般,在祁大郎祁元娘與柏山一起進門時,便可以躲藏起來,祁元娘呼喚父親不見應答,自然會入內室查看,便會發現屍體。後續騷動依舊,順理成章。




“這麼看假扮祁郎君迷惑祁大郎祁元娘,引柏山入內,是不是多此一舉,完全沒有必要?所以我能想到唯一的解釋:兇手要的不只是脫身。




“他除脫身外,還想栽贓柏山,想營造彼時祁郎君仍舊活著的假象,模糊祁郎君真正的死亡時間,借用這個時間差給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




劉據眯起眼,電視劇裡幾乎每個案件都如此。十個兇手八個會這麼幹。




假造不在場證明,模糊時間。




這也是三要素的重點:作案時間。




他繼續:“既然明確了這一點,我們便可反其道而行。兇手想模糊時間,那麼必會在他假造的時間內製造不在場證明,以擺脫自己的嫌疑。誰在這個時間段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霍去病回答:“祁大郎與祁元娘。”




這兩人站在廊下等候,始終在一起,互為證明,甚至他們身邊還跟著伺候的僕從。




“若是祁元娘,她應該不會嫁禍柏山,也不會事後再來尋求我的幫助。所以大概率是祁大郎。一旦圈定了祁大郎,很多之




()前忽略的問題也就都浮現出來了。”




劉據神色閃了閃,就跟他發現宮中細作一樣。在沒有圈定人員之前,許多細節都會被忽視;而圈定人員後,這些東西就都成了佐證。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譬如祁大郎對柏山殺父之事表現得十分義憤,一直給官衙施壓,想盡快結案弄死柏山。




“譬如祁大郎百般阻止祁元娘向外求援為柏山伸冤,甚至不惜強擄與禁錮。




“又譬如得知我們發現真正的死亡時間且推斷出有第三人一直藏在屋內後,他神色大變。祁元娘尚能冷靜回想,他則整個人都站不住,搖搖欲墜,魂不附體。




“再譬如最重要的一點,也是我們一開始忽略掉的。動機除了祁元娘、柏山、廣仲有,祁大郎就沒有嗎?




“祁郎君不願意祁元娘嫁給柏山,想讓她高嫁,祁大郎想不想呢?廣仲還是他帶回來的。”




劉據擺手:“當然了,這點動機應該不至於讓他殺父。可義縱說過,據現場勘查,誤殺的可能性較大。柏山可能誤殺,祁大郎是不是也可以?




“祁郎君同意了祁元娘與柏山,祁大郎的謀劃告吹,情急之下去找父親理論,試圖讓父親改變主意。可父親更在乎女兒的幸福。彼此意見相左,爭執動手。祁大郎誤殺父親。




“弒父的罪名比尋常殺人更大。他懵了,怕了,慌了。冷靜下來只有一個想法,必須掩蓋真相,不能讓任何人知道父親死在他的手裡。




“他是昇平樓的常客,自然知道王立的本事,或威逼或利誘,讓王立當他的幫兇,為他製造不在場證明抹掉嫌疑,還能將殺人的罪名轉嫁給柏山。




“只是威逼利誘都不長遠,事成之後,祁大郎自然要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霍去病點頭:“嗯,分析細緻,邏輯緊密,合情合理。”




左監:“殿下機敏大才。”




劉據揚眉。這些手法跟電視劇拍攝的案件差不多。對比著捋一捋,套一套,也就清楚了。




不過……




劉據忽然想到一點,抬眼看向二人:“你們對此似乎並不意外。”




霍去病與左監同時頓住,略有些心虛地避開他的視線。




“所以這些疑點你們早就想到了,只是不告訴我,對嗎!”




霍去病&左監:!!!




這表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明明知道卻不告訴他,看他愁眉苦臉想了兩三天。為此他來回看了好多集探案劇和刑偵科普視頻!




劉據氣呼呼,起身便走:“豐禾,我們回宮,我不要同他們在一起了。表哥好壞,看我笑話。虧我那麼喜歡他。還有左監,居然又背刺我。可惡!”




霍去病:……




左監:……




又?請問臣什麼時候背刺過你?殿下,這種話不能隨便說,臣承受不起!




還有我們真的冤枉。這是我們不想說嗎?明明是陛下不讓說。陛下想讓你自己思考,你有脾氣找陛下發去!




那頭,劉據沒多久果然找上了劉徹,卻不是發脾氣,而是控訴。控訴霍去病與左監的惡劣行徑。




將兩人罵了一百遍,喝杯水潤潤喉,又罵一百遍,再喝杯水潤潤喉,繼續一百遍。




劉徹一邊處理政務一邊傾聽,時不時點頭,偶爾附和兩句,態度輕鬆,十分心安理得,半點不虧心。




瞞著據兒的本來就是去病跟左監不是嗎?最多再加一個義縱,同他有什麼關係。據兒又沒來問他,他又沒瞞據兒。




對,沒錯,就是這樣。




及至劉據口乾舌燥罵累了,劉徹笑嘻嘻讓吳常侍將人送出去,伸手翻開竹簡,正是左監剛送上來的案件報告。劉據的分析闡明與祁大郎的認罪供述基本吻合,只有少許疏漏。




劉徹提筆,在空白竹簡上寫下幾個字:動機,兇器,時間。




他看了良久,將竹簡捲起交給吳常侍:“送於張湯,讓他傳至各郡縣。往後斷案,讓辦案人員多多思考這三點。”




待吳常侍領命退去,劉徹閉目深思。




他不過稍稍試探,不料據兒竟給了他這麼大的驚喜。據兒果然有著他不知道的一面,有著他不知道的知識儲備,也有著他意料之外的睿智機敏。




而他也更堅信了一點,知識可以教,但睿智機敏是教不來的。




於前者,劉徹不免對“教導”劉據的背後高人更好奇了些。




至於後者?




天下素有神童麒麟子,憑甚不能是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