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49 章 進思盡忠,退思補...

 “也未必呢,”有人嘲笑完之後又想積些德:“你去王大儒府前蹲著,萬一他府上有些小活計,比如打水啊,傳個話跑個腿什麼的,秀才舉人看不上的,你去頂上也不是不行……”

 沈持:“……”不過,他也是這麼打算的,既然舉人秀才太多了不稀罕,那麼他可以去打雜。

 他放得下身段。

 沈持在書攤上看了蘇州府的地圖,一眼就印在腦海中,然後隨著舉人秀才們去同裡。

 “這位兄弟已經考中秀才了嗎?”同行的人看著沈持,不大確定地問。

 沈持:“沒有沒有,我不認字的,家裡窮,讀不起書,我是想認字,又出不起束脩銀子,想看看能不能去王大儒的府上謀個差事,混口飯吃。”

 眾舉人老爺秀才們大笑起要去王大儒府上混飯吃的。”這一看不是競爭關係,對他分外熱切:“要是咱們得知王大儒府上缺家僕,一定告訴你。”還有人見他少年清俊,說話穩當:“要不,你當我的書童怎樣?”

 這孩子好好培養一番會很管用。

 好幾個人來了興致,話語開始隱隱透出有文化的嘲笑之色,卻又有正直的人站出來:“過分了啊。”

 可見讀書改變得了命運,卻改變不了品性。

 沈持當耳旁風。到同裡的路很近,不到半天的功夫,他們就上岸了,真如畫中一般。“那片海棠林後頭,就是退思園了。”當地人告訴他們。

 他們一行人立刻噤聲,一個個君子端方地往海棠林後頭走去。到了王淵的地界,一個個都人模狗樣的,就連剛才和沈持說輕佻話的人都狠狠那捏住了書生氣質。

 沈持:“……”難道你們都學過川劇的變臉嗎。

 蘇州這幾日下雨,很是陰冷,連沈持這樣年少血熱的都被凍得縮起了肩膀。到了退思園近前,被綿延兩三里地排隊等候的人圍著,有人站了三天都擠不進去。

 “沈秀才,”趙蟾桂說道:“不如我拿著推薦信先去退思園替你試試,真進不去的話,咱們再想別的辦法。”

 他不信的推薦信沒用的鬼話。

 沈持尋思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他才要將推薦信給趙蟾桂,卻見一錦衣玉袍的青年士子從退思園出來,氣哼哼地撕爛了推薦信悻悻離去。

 沈持微微苦笑:“算了趙大哥,我再看看別的路子吧。”

 下著雨,很多人臉上出現沮喪的神色,有些人離開,可是蜂擁而來的人越來越多,眼看著整個同裡都要前來拜師求學的士子們給包場了。

 趙蟾桂為他發愁:“要不咱們回祿縣吧?”他給沈持算了算,秀才每個月有二兩銀子領,夠吃夠喝還有地位,何必來這裡受這個冷落。

 沈持沒有和他多掰扯:“趙大哥,你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逛兩日快回家去吧,免得你爹擔心。”

 催著趙蟾桂回去。

 “我等你進到退思園再走,”趙蟾桂是個實心孩子:“不然你要回祿縣,咱倆還能一塊兒回。”

 沈持看著溼冷的雨,不讓他在這裡淋著:“蘇州繁華,趙大哥你去逛逛吧。”

 趙蟾桂應了聲:“我晚些時候再回來找你。”

 ……

 晌午時分。

 “讓一讓,”一個貨郎挑著擔子往裡面走:“這是王大儒要吃的鮮肉小餛飩,耽擱時間長了可就沒那麼美味了。”

 眾人讓開一條路,讓貨郎進到王大儒府中。

 沈持覷眼看他順暢地進入王宅又出來,歡快地走了。他跟上去:“貨郎哥,我也想來一碗熱騰騰的鮮肉餛飩。”

 貨郎:“這裡給你包不了,你跟我到前頭店裡面去,新鮮的從鍋裡撈出來吃。”

 “我姓李。”他說道。

 沈持跟著他走。

 有人說道:“你不是來給王大儒當僕人的嗎?”幸好王宅的管家沒挑中他,不然啊這回去不得當祖宗。

 他們一個個舉人秀才的還不捨得說吃就吃一碗小餛飩呢。

 沈持跟著他走,貨郎說的小店就是水裡停著的一條烏篷船,很舊了,家傳的或者是人家二手賣給他的,一上去,顫顫巍巍地晃動起來。

 沈持彎腰走進去,貨郎跟他說道:“我在船上撈魚,撈完直接包餛飩,鮮美的很。”

 邊說著他邊熟練地給沈持包了一碗餛飩,煮水下鍋,香味就出來了,真的很鮮。沈持舒展開身體喝著熱湯:“李哥你每天都給王大儒送餛飩啊?”

 貨郎去撈了兩條魚來殺:“也不是每頓都吃餛飩,王家有時候也叫別的菜,一個月輪到叫我去送兩三回。”

 沈持:“……”王大儒還挺挑嘴的。

 “不過呀,最近道:“總有大方的舉人秀才的來買我的餛飩的。”

 畢竟這一口是王淵所好的,他們也想嚐嚐。

 “李哥,”沈持看著他挺忙的,且船上只有他一個人:“你需要打下手的人嗎?”

 貨郎看了看他,搖頭:“哎呀,我需要幫工的,可你……看起來不像會幹活的樣子啊。”

 沈持:“李哥,我會幹活的。不信,你接下來要燒什麼菜,我大概都可以的。”

 貨郎半信半疑:“你會殺魚嗎?”

 沈持從他的魚簍裡抓起一條活蹦亂跳的鯉魚:“拿刀來。”

 他在河裡涮了涮刀,看似隨手在魚身上抹了兩下,那魚連內臟帶鱗片已被收拾得乾乾淨淨。

 貨郎:“……這……”這殺魚的技術比他嫻熟多了。

 沈持:“李哥哥,我只是跟以前的主家學過殺魚的技巧罷了。”

 貨郎這才回魂。

 沈持:“我說我會打雜,李哥這下信了嗎?”

 貨郎小雞啄米般點頭:“信了,我信了。”

 “我從前是個家僕,”在外面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大老爺辭官歸鄉遣散了咱們,流落到蘇州府來想混口飯吃,本來想去王大儒府中碰碰運氣的,可是,人太多了,我想我也擠不進去……”

 貨郎聽他一番剖白甚是實在:“我正好缺個能幹的,如今生意好了,你給我幫工吧,生意做起來,我不會虧待你的。”

 沈持:“王大儒除了吃餛飩,還喜歡吃什麼菜啊?”

 不能僅限於賣餛飩,得拓展業務。

 “他呀,不愛個河鮮什麼的,”貨郎頭疼地說道:“他在京城久了愛吃肥腸。”當地人比較擅長河鮮,賣肥腸的不多,所以都是王淵的書童去買肥腸,回去自己做,至於做的什麼菜,他們都不得而知了。

 沈持的眼睛一亮:肥腸,肥腸好吃啊。

 他對貨郎說道:“你下次給王宅送餛飩是什麼時候?”貨郎:“八日後。”沈持激動地搓手:“小二哥,肥腸挺好的,別說王大儒了,我也很愛吃的,你吃過嗎?”

 這時候,有舉人來買餛飩,貨郎忙著招待去了,交代沈持:“把蓮藕洗乾淨切了。”

 沈持應下,老實幹活去。

 這一忙就忙了大半天,沈持收拾了七八條魚,五六個蓮藕,他看了看貨郎的餛飩餡,剁得差不多,等貨郎進後廚一看,驚喜地說道:“你果然會幹活。”

 沈持:“要是能再添一些肥肉進去,味道會更鮮美。”只有魚和蓮藕,餡料的口感不夠豐富,也不夠過癮。

 貨郎:“才誇你一句就開始來教我了。”

 沈持:“我掏錢去買肥肉來,做一頓給你吃怎樣?”貨郎心道:他花錢讓我吃,這可是難得的便宜事情,哪有不應下的。

 次日沈持起了個大早,到早市上買了肉,買了肥腸回來。從祿縣來時,沈山拿出摩挲多日的一錠銀元,換成銀票讓老劉氏給他縫在裡衣裡,孟度又送了二十兩來,是以他手頭暫時不緊。

 他先按照自己的配方包了兩碗餛飩,等貨郎起來已經煮好了:“你嚐嚐我的餡料。”貨郎不屑地笑道:“一天的功夫你就偷師到手了?”

 沈持:“嘿嘿都是原主家教的。”

 貨郎心道:這不是撿了個大寶,難怪大年初一求了個上上籤,沒想到到了年尾,應在這個撿來的人身上。

 心中喜不自勝。

 他先去嚐了口湯,入口的感覺比他自己調的更清,更甜,更鮮,讓他吃了一小驚,他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肉餡,在味蕾捲進去的時候,他享受地眯起眼眸:“好吃,好吃。”

 一口氣吃完,意猶未盡地看著粗瓷碗:他賣了小二十年餛飩,竟做不出這般滋味來。

 但他不能再誇了,回味之後點評道:“頭一次嘗別人的手藝,換換口味竟這麼好,怪不得王大儒不會可著一家店吃呢。”

 沈持還是憨笑,並不反駁:“貨郎哥,我今兒買了肥腸和豆腐回來,等下做個肥腸燉豆腐,是我們秦州府的當地菜,感謝李哥收留之恩。”

 吃了餛飩,貨郎已經很期待沈持的手藝了,還是不忘記心疼燒飯浪費柴火:“你省著點火用啊。”

 沈持:“我已經買了些木炭回來。”他受不了江南冬日的溼冷。

 貨郎又大跌眼睛。敢情在大戶人家裡當過差的,花錢不眨眼啊。他可佔大便宜了。

 沈持從烏篷船跳下來,找了口井開始打水清洗肥腸,味道把貨郎嗆道了:“這會好吃嗎?”

 他遠遠地躲開。

 沈持:“李哥快去做生意吧,等晚上回來就知道好不好吃了。”貨郎又眯著眼睛搖著頭走了。

 在燉制肥腸燉豆腐的過程中,烹飪的每一個步驟都有其獨特的技巧。首先,通過炒制大腸、蔥薑蒜、八角、幹辣椒,將食材的香味激發出來,為後續的烹飪奠定基礎。接著,通過巧妙的調配料汁,使得整個菜品更具層次感,口感更為豐富。最後,在加入清水、豆腐、鵪鶉蛋的過程中,火候的掌握至關重要,既要確保豆腐入味,又要使得肥腸變得鮮嫩可口。

 沈持忙活了整整大半天。

 等貨郎挑著賣空了的擔子回來的時候,他聞到了一股讓味蕾一剎那淪陷的香味。還帶著驅散寒冬的暖意。

 他的五臟六腑一下子熨帖了。他急忙放下擔子跳上烏篷船:“這就是你說的肥腸燉豆腐?”

 沈持已經擺好了碗筷:“李哥,快來嚐嚐。”

 貨郎敷衍地洗了個手,彎下腰夾起一筷子,甚至來不及坐下就往嘴裡放,吃到和聞到的香氣又不一個樣,雙重的刺激讓他大腦窒息,想手舞足蹈又想放聲高歌,只是一開口的鴨子嗓把沈持嚇到了:“小二哥,你,你是不是不能喝酒啊……”

 別是酒精過敏了吧。可是他明明看見貨郎半夜還要摸過去酒瓶子喝上一口呢。

 “好吃,太xx好吃了……”貨郎詞貧,一嘴的油:“玉哥兒,你手藝真好。”他拿出幾個銅板給沈持:“你說這道菜賣多少錢不會虧本呢?”

 沈持:“小二哥,你不是說王大儒喜歡吃肥腸嗎?你過幾日送進去給他嚐嚐,讓他看著給,肯定比咱們定價要高。”

 貨郎:“……”這真的行嗎。

 沈持:“試試吧,你想他餛飩都給的是別人兩倍的價錢。”

 “成本多少?”貨郎精明地問。

 沈持算了算:“得50文了。”貨郎咋舌:“王大儒真會捨得給100文買一份肥腸燉豆腐?”

 “試試吧,”沈持意不在錢上:“要不,等到那天,我同李哥一塊兒去送餛飩?”

 貨郎猶豫了下:“也好,到時候你端著缽,到時候王宅的僕人讓你進去的話你就進去。”

 沈持:“好的,都聽李哥的。”

 到了給王宅送餛飩的前一日,貨郎受了風寒全身筋骨疼痛躺在床上哎喲唉喲地叫著難受:“明天的錢怕是賺不到了……”他瞄著沈持,心疼地想:還得管他吃管他住,我要賠錢了。

 “玉哥兒,”貨郎沒好聲氣地說道:“你去王宅跑一趟,找王六,就說明天不去給王大儒送餛飩了。”

 王六是王宅的管家。

 沈持:“李哥是擔心做不了餛飩嗎?”

 貨郎又哼唧兩聲:“我都動不了了。”他恐怕要去給大夫送錢了。

 “我可以包餛飩啊。”沈持小聲緩緩地說道。

 貨郎還在哼唧中:“快去,去跟王六大哥說一聲啊。”沈持拔高了聲音:“李哥,咱們上次不是說送餛飩,順帶讓王大儒嚐嚐咱們的肥腸燉豆腐嘛,你忘了。”

 “我會包餛飩,”沈持:“李哥,我給你包一碗餛飩嚐嚐好不好?”

 他自言自語:“或許你喝上一碗餛飩,風寒就好了呢。”貨郎沒有說話,繼續大聲哼唧。沈持掩住口鼻上前摸了摸他的腦門,燙手,發燒了,而且是高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