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九齡 作品

第 46 章 盼你九霄飛直上,...

 三房屋裡。

 張氏織布,織布機哼哼呀呀,像個漏風的老太太的牙,說不清楚話。今日院試放榜,沈家人翹首以盼,從昨晚就張羅了一大片,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沈知秋在青瓦書院上學,書院大方,平日裡不用買筆墨紙,儉省許多花費,還送一頓晌午飯,油水大,一年吃下來臉兒都飽實了。

 可叫她焦心的是書院的夫子們說沈家這三個孩子學識還不夠紮實,想下場縣試還得等等,火候沒到呢。

 要是早一些去書院唸書就好了,張氏後悔得不行,總覺得在蘇家私塾那三年把沈知秋給耽誤了。

 書院的夫子們又說,前頭走得慢一點兒沒事,別怕大器晚成,這是好事。

 說得張氏心裡服氣,多紡了兩丈布。

 幸好沈持不知道這事兒,要是他知道了,必在心中嘲笑孟夫子是個大忽悠。

 ……

 等到晌午過後,報喜的衙役還沒影兒。

 不過,沈持一家從縣城回來了。

 “阿池回來了,”街坊鄰里都來看他:“考中了吧?”

 沈持:“得等會兒才知道。”

 大約榜還沒送到祿縣呢。

 他才說完,就見一名報喜的衙役飛馳而來,未下馬就喊:“丙申年,秦州府院試第二名,祿縣沒玉村,沈持——”

 沈持:哦,第二啊,超出了他的預期,他即便再怎麼敢想,也得把汪季行放前頭去。

 嘿嘿,考過吳鳳中、陶滔那倆貨了吧。

 他趕緊抓了一把早已準備好的錢給衙役。

 忽地,沒玉村村頭鳴鑼開道,祿縣縣令文叢坐著轎子來賀喜,沈家並鄰裡一齊出來迎他,除了沈持都要下跪拜見,呼啦啦跪了一院子。

 文叢下轎走了兩步,對沈持說道:“沈秀才八歲入庠,幼童才俊顯,五年勤學,今日成生員,可喜可賀。”

 沈持與他見禮,生硬寒暄道:“大人貴步臨寒舍,在下感激不盡。”

 瞥了文叢一眼,沈持心想:此人還是那麼瘦,一副刻薄模樣。聽說他在祿縣,還陸續上了十幾本奏摺彈劾武信侯史家呢,這什麼仇什麼怨啊沒完沒了的。

 好在他沒停留多久,說幾句話便前呼後擁回縣衙了。

 文叢一走,沈持不再出頭,而是讓沈山出面招待街坊鄰里,接受賀喜等事。他考中秀才,是沈家的大喜事,這一日門庭若市,歡騰至深夜。

 ……

 院試塵埃落定,當夜睡得很踏實。

 “爺,爹,阿孃,”第二天早上,沈持說道:“我得去趟書院,把考中之事告訴孟夫子他們。”

 師恩深重。

 沈山點點頭:“去吧,應該的。”

 沈持一早來到青瓦書院,進門便隱約聽到清脆的讀書聲:“……賀登科,曰榮膺鶚薦;入貢院,曰鏖戰棘闈。金殿唱名曰傳臚,鄉會放榜曰撤棘。攀仙桂,步青雲……1”

 是他熟悉的《幼學瓊林》。那幾年,他也曾坐在書院的教室裡,搖頭晃腦地念書背誦。

 沈持忽然有了淚意。

 夫子們都在上課,只有孟度跟個街溜子一樣在轉悠,和沈持走了個對頂:“喲,沈秀才。”

 他手裡的摺扇沒事開開合合的:“恭喜榮膺鶚薦,為師替你高興,也盼你九霄飛直上,三年後秋闈折桂。”

 沈持眼睛溼漉漉的:“總算沒給孟夫子丟人。”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幼學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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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子們端午安康~~

 沈持在家中閒了兩日,也不算無所事事,每日或看書,或舞劍,有時還要來會兒八段錦,比起之前的日子,多幾分散漫。

 放榜前一日,岑稚來找他:“沈兄,要不咱們今兒趕去省城,恰好能趕上明早的放榜呢。”

 他的心跟放著火上烤著似的,一點兒都不踏實。

 沈持在家裡很舒坦:“我不去了,多等等也無妨。”

 若考中了,好飯不怕晚,要是落榜了,還是遲點得到噩耗的好。

 岑稚最終多等不了那大半天,風風火火趕去省城。

 沈持穩坐……不是,穩躺家中大門不出。

 沈煌從縣衙下差回來,問他:“要不爹明日跟別人換班,今晚趕到省城去,明早進城去看榜。”

 “爹,這幾日陰雨連綿,你的腿還疼著呢,別折騰了。”沈持說道。

 沈煌以為沈持這次沒把握考中,於是不再提:“那便不去了。”

 沈月放學回來,她寫字給沈持看,他在一旁變著法子夸人,逗得妹子笑個不停。

 “得,你考中才……”她憋了一口氣問沈持:“能嗎?”

 “哥哥啊,”沈持笑了笑:“能考中,能。”

 “那……雪哥呢?”她發不出“載”字,指了指江載雪家的方向。

 “他……也能,”沈持說道:“能。他文章好,能的。”可是他自己都沒發現語氣沒方才那麼肯定。

 三月初十二,院試放榜。

 五更初。

 院試之後滯留在秦州府的考生們,張著熬了一夜或者半夜的通紅眼睛,湧至貢院前,人擠著人來回搖擺晃動。

 對於此次應試的童生們而言,能否考中,直接關乎著他們從下個月開始有沒有二兩銀子進賬——本朝給生員每個月發放二兩銀子,免不免田稅、徭役,以及見了官要不要下跪,犯了事兒會不會領刑,能不能光耀家族的門楣,回去向祖宗報喜還是關進屋裡守著寒窗繼續苦讀……一句話,考中了都是好事,考不中,啊呸,誰會晦氣地想著自己考不中呢。

 衙役們抬著大紅榜黑字出來,貼在了貢院東邊的牆壁上。

 人群如沸騰了一般,呼叫聲吵得人嗡嗡嗡耳鳴。

 “不要擠,小心踩踏。”張完榜之後,衙役們鳴了三聲鑼鼓,提醒前來看榜的考生們注意疏散:“這裡張著榜,”一指對面:“另外,那邊知府大人在唱名,漏不了各位秀才老爺們的。”

 其實到了舉人才稱呼“老爺”,衙役們這是給秀才抬咖了。

 擠在最前頭的人眯縫著眼趴在榜上找自己的名字,遍尋不見,又擠到唱名的臺子下面,豎起耳朵聽。

 不出意料,從頭到尾都沒聽到他的名字,只好淚灑當場,唱著悲歌狂笑離去。有人看到自己的名字被掛在榜上,顫抖地笑了聲,志得意滿地離去。

 而大多數考生默默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榜,確認沒有自己的名字後,搖搖頭苦笑著轉身離開,心道:畢竟兩千多考生,榜上有名者僅有四十五人的席位,考中者鳳毛麟角。

 自己也不是最沒用的。

 ……

 留在省城等放榜的江載雪篤定自己會考中,他擠到榜前,驀地一抬頭,看見沈持的名字高懸在第二,覺得眼睛花了,又往後頭一看“長州府祿縣沒玉村”,哦,是對上了,此人是他的那位摯友。

 他跳了起來。

 為沈持考中秀才而狂喜。

 轉念一想,他和沈持一道求學,無論在青瓦書院還是省城貢院,師承都一樣,差不多少,不出二十名,必然能找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