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69 章 外祖父現身

 他從未對哪個女人上過心,婚事從來都只是他奪嫡的籌碼。他固執地將一切七情六慾拋開,對自己太苛刻了。

 身為表兄,蘇子言並不樂見如此,他希望裴循能過正常人的日子,甚至恨不得他與秦王一般,享受榮華富貴,妻妾成群。

 眼下他好不容易動了心,那個人偏生羅敷有夫,還是敵營之人,蘇子言十分難受。

 有那麼一瞬他在想,待裴循奪嫡成功,絞殺了裴沐珩,將那荀氏女接入皇宮也不是不可能。

 裴循並不知自己表兄為他操碎了心,確認自己腿沒事,喝了一盞茶後便告辭,

 “我就不耽擱你公務了。”

 大約是工部尚書與另外一位侍郎聽聞裴循在此,紛紛迎過來相送,蘇子言便沒管了,折回值房批閱今日的文書,坐了不到片刻,門外循吏領進來一人,這人是兵部一位小官,他捧著一張駕帖遞給蘇子言,

 “蘇大人,四月份,您從內閣要了一份調令,將通州那一百來河工調去了營州,內閣將這些人頭開支算在咱們兵部營州衛所,可怎麼成,這得是你們工部的開支,吶,要麼將這一百人退回通州,要麼您在這駕帖上簽字,將之轉到你們工部來.”

 蘇子言聽到這裡,神情不自覺繃緊了。

 當初他受那人委託,借荀允和之手發出那張調令,事後記在兵部頭上,也是為了掩人耳目,不叫人查到他身上來,可現在兵部找上門來了。

 這麼一點小事,即便算在營州衛所也無傷大雅,這份開支總是要出的,從兵部走和從工部走,對於內閣來說並無不同,

 “是誰讓你來的?”蘇子言警惕道,

 那小官很是理直氣壯,“下官管著兵部各項開支,年終摺子到我這裡,我自當核驗,這是章程,蘇大人素來聰慧敏銳,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吧?”

 言下之意是沒有人派他來。

 他說的合情合理,蘇子言無話可說。

 人自然不能退回去,蘇子言只能簽了字,心事重重將人打發走。

 雖說他不知那人為何託他辦這件事,心裡總歸不太踏實,要不給他遞個消息,好叫他知道有人盯上此事了?念頭一起,蘇子言立即換了一身常服離開工部。

 行至正陽門處,蘇子言又突然打住腳步。

 不好,這是敲山震虎之計。

 對方一定是藉此機會敲打他,引他去給幕後人報信,再順藤摸瓜。

 蘇子言想到這個可能,猛地轉過身,目光犀利地往四周掃去,正陽門處衙門聚集,人來人往,無數張面孔從他眼前滑過,有人笑,有人愁,乍一眼看不出端倪,他卻堅信,一定有人在暗中盯著他,於是蘇子言大步往回走。

 守在暗處的王凡,見此情形,大覺失望,悄悄繞路去戶部,將此事告訴了裴沐珩。

 “那蘇子言極為警覺,走到了正陽門又折

回去了。”

 裴沐珩手撐著眉心,慢慢失笑。

 荀允和將裴循登門拜訪一事告訴了他,他們推測幕後另有其人,於是打算順著蘇子言去仿蹤尋跡,不料蘇子言十分狡猾,沒有上鉤。

 對手極為老辣,敲山震虎不成,只能另想法子。

 這一日正是冬月初四,放了兩日晴,到今日午後天際聚了些雲團,層層疊疊的烏雲聚在官署區上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時值酉時初刻,這個點,官署區的官員該要下衙了,但今日走的人卻不多,每到年關,中樞之地是最為忙碌的,甭管陰雲密佈,官署區照舊燈火通明。

 司禮監掌印劉希文硃批完今日最後一沓摺子,伸了個懶腰,見他起身,立即有殷勤的小內使奔過來攙著他繞出桌案,去到一旁羅漢床上喝茶,

 “老祖宗歇一會兒,這些摺子拿給胡桃與陳立兩位秉筆批便是了。”

 自盧翰二人被清除司禮監,皇帝又提拔了兩名新任秉筆,合著過去的兩人,司禮監加劉希文在內共有五位秉筆,劉希文卻搖搖頭,“他們兩個還嫩了些,趕到年關,樁樁是要事,馬虎不得。”

 別看劉希文是一太監,身上沒了根,他心裡卻有根的,身處中樞要地,一撇一捺決定著一隅百姓生死安危,劉希文從來都是謹慎嚴肅,不敢有絲毫倦怠之處。

 小內使自然是奉承一番,誇他不愧是大晉內相,司禮監掌印對柄內閣首輔,著實有內相一說,劉希文為人低調,笑著擺擺手,

 “你個狐猴只管哄我,可去伺候過陛下?”

 小內使聞言臉上笑意頓失,露出凝重來,

 “看您方才忙著,沒敢告訴您,陛下午後立在窗口吹了一口冷風,如今咳得更厲害了,他老人家怕您說,不許小的開口。”

 劉希文聞言臉色霍然一變,手肘拂塵往桌案一扔,狠狠點了點小內使眉心,大步往御書房方向去。

 御書房後面有個暖閣,每年入了冬,皇帝便在此修養。

 因著近日著了些風寒,皇帝窩在御塌一動不動,伺候的也是幾個心腹內監,劉希文跨進暖閣,瞥見皇帝靠在引枕閉目養神,嘴裡時不時發出幾聲悶咳,可見忍得厲害,他立即收斂了神色,擠出幾絲笑容上了前來,

 “陛下.”

 皇帝微微睜了睜眼,見劉希文滿臉忐忑和關懷,輕輕嗤了一聲,嘴唇蠕動著想像過去那般嘴硬幾句,猶豫了一下終是沒開口。

 只問道,“雲棲丫頭留下的藥水還有嗎,有的話給朕再擦一擦。”他指了指自己心口處。

 不知為何,劉希文在皇帝面上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憊,心頭頓時生了幾分不好的預感。

 “有的有的,郡王妃昨個兒又遣郡王送了新的來。”

 皇帝聞言很是滿意,“是個孝順孩子。”

 劉希文著人取了藥瓶來,親自幫著皇帝上藥,一陣冰冰涼涼的藥液傾倒胸口膻中一線,劉希文仔細給他推拿著,很快一股熱辣的感覺襲來,“咳咳.”幾聲劇烈的咳嗽後,皇帝吐出一口濃痰來,悶脹消散,人瞬間舒服不少。

 皇帝往後靠在引枕深吸一口氣,兩眼望著上方的明黃簾帳道,

 “希文哪,朕這回可能不行了.”

 劉希文一聽這話,心頭猛跳,面上卻嚴肅批評皇帝,“您這是說糊塗話了,哪年入冬,您不病上幾回?再修養幾日便好了。”

 皇帝卻搖搖頭,今年發病與往年不同,他只覺身子像是腐朽的機械怎麼都使不上力氣,就連呼吸都十分費勁,皇帝沒與他爭執,只道,

 “朕哪,該要立太子了。”

 劉希文脊背微的一涼,一股冷汗順著後背滑下,只是劉希文伺候皇帝多年,早已養成爐火純青的本事,面上絲毫不顯,他笑吟吟道,“此事乃陛下乾綱獨斷,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事實上劉希文日夜侍奉帝躬,比誰都看得明白。

 皇帝這是屬意十二王爺,原本早就立了他的太子,只是十二王對熙王府下手,終究讓皇帝生了幾分忌憚和不悅。

 “您覺得循兒如何?”皇帝問他。

 劉希文笑道,“陛下的龍子又有哪個是不好的?十二王殿下又是中宮嫡子,文武雙全,有陛下年輕時的風采。”

 皇帝既然選中了裴循,聽劉希文誇他,自然是高興的。

 “其實循兒比老大老二更適合坐這個位置,他腦子明白,也有手腕,朕將江山交給他,是放心的。”

 劉希文連連應是,好不容易將皇帝伺候睡下了,劉希文出了暖閣來到後殿的值房,將門一掩,整個人浸潤在暗色中,冒出一身冷汗來。

 怎麼辦,看皇帝的意思是打算立儲了,這個時候立下的儲君沒多久便是皇帝。

 一旦裴循當了皇帝,劉希文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場。

 早年裴循也拉攏過劉希文,劉希文一心效忠陛下,不痛不癢回絕了,裴循後來便三番五次往司禮監插人,尤其上回揚州一案,裴循著人刺殺他乾兒子許容,打算利用他除掉兩江總督曲維

真,兩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面。

 前不久盧翰一事,更在劉希文心中留下了陰影。

 若叫裴循上位,劉希文如同吞了蒼蠅般難受。

 劉希文知道決定生死的一刻到來了。

 身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本該順順利利等著新皇登基,再懇求乞骸骨,但劉希文沒有。

 這個時候,裴沐珩長年累月的付出便有了回報。

 先是裴沐珩不動聲色的示好,以及後來兩次幫著劉希文狙擊了裴循的攻勢,讓劉希文心中的天平傾向了熙王府。

 更重要的是,曲維真一事上讓劉希文看到,裴沐珩優越於裴循的品質,一個有手腕有智謀且有底線的帝王之姿。

 曲維真對江南兩浙何等重要呀,裴循為了己方權勢說除就除,而裴沐珩呢,明明可以順水推舟除掉秦王,他卻守住了底線,為了江南百姓守住了曲維真。

 一個人品性底子如何,便在這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大概是自信吧,自信能駕馭秦王與裴循共存的朝局。

 劉希文獨自一人在值房深思權衡片刻,冒著極大的風險,將這個消息提前送去了熙王府。

 彼時的熙王府,於更深露重的夜色裡迎來一人。

 正是晚歸的荀允和,他帶著一件兜帽,喬裝打扮一番繞進熙王府角門,進了熙王的書房。

 荀允和來的匆忙,面色也十分凝重,坐在圈椅喘著氣。

 裴沐珩親自斟上一杯熱茶給他。

 熙王問他,“出什麼事了,讓述之深夜造訪?”

 荀允和抿了一口熱茶,驅走胸口的寒氣,慢慢緩過來道,

 “劉希文送來消息,陛下不日將立裴循為太子。”

 熙王和裴沐珩頓時一驚,

 “怎麼突然要立太子?莫非.”

 荀允和迎上裴沐珩猜測的視線,接過話,“陛下不行了。”

 裴沐珩喉嚨一哽,臉色頓時數變。

 熙王心頭鬱色重重,“不行,必須趕在陛下出事前,將真相大白於天下。”

 他決不能讓父親揹負對他的痛恨離開這個世上。

 這幾日皇帝染了風寒後,除了司禮監掌印劉希文與羽林衛大將軍左逍林,其餘大臣都沒被准許探望,此二人是皇帝絕對心腹,劉希文能將消息送出來,不僅冒了極大的風險,也為熙王府爭取了先機。

 他們必須利用這份先機。

 裴沐珩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腦海飛快尋思對策,

 “眼下老爺子下落不明,蘇子言極是狡猾不肯洩露行跡,咱們必須下一劑猛藥,既要引蛇出洞,也要阻止陛下立儲。”

 熙王和荀允和同時看著他,“你打算怎麼做?”

 裴沐珩回過身,面朝兩位長輩,眸色漆黑如墨,

 “將三十年前明月長公主逝世的真相直接稟報陛下!”

 熙王一聽,登時鎮住,“沒有人證物證,空口白牙,怎麼說,陛下會信嗎?”

 裴沐珩神色果斷,“陛下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如此既能讓他緩下立儲的腳步,也能逼得皇后露出馬腳。”

 熙王擅長打仗,實在不擅長朝廷爾虞我詐,他朝荀允和投去徵詢的目光。

 荀允和眯著眼看著裴沐珩,心底生了幾分讚賞,

 “著實是個最好的法子,雖然大膽,卻切中要害,指不定那蘇子言還等著咱們去救老爺子,引咱們上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咱們就逼他現行。”

 熙王覺得他們二人腦子轉的太快,自己跟不上,急吼吼道,

 “喂喂喂,你們要想清楚,怎麼與陛下說?誰去說?又是怎麼個說話,這件事沉寂三十年了,又以什麼藉口翻出來?空口無憑是不成的呀!”

 尋到老爺子才是扳倒裴循的利劍。

 裴沐珩與荀允和相視一眼,均露出笑意。

 裴沐珩與熙王解釋道,“父王,您忘了通州一案是何人主審?從一開始便是大理寺少卿劉越在查,陳明山還在他手中,劉越就說,他審案時審到了通州一名河工,那河工聲稱自己是三十年前柳太醫的弟子,無意中得知柳太醫死因的真相”

 總之事情真相裴沐珩與荀允和已推演得七七八八,沒有人證弄出一個人證來,屆時藉著這個案子,將裴循與皇后掀個底朝天,裴循混亂之際,便是他們尋到老爺子最好時機,只要老爺子到手,便可順理成章給熙王平反了。

 皇帝聽到這個消息指不定受不住,局勢越亂,對熙王府越有利,因為熙王府手中握著兵。

 熙王聽完汗水都冒了出來,

 “妙計呀!”

 論智謀,十個他都比不上兒子半分,裴沐珩真是走一步看三步,算無遺策。

 就這樣,次日午後,劉越在紛紛揚揚的小雪中,奔赴奉天殿,將此案稟報皇帝,皇帝病得嚴重,沒功夫理他,準劉希文與左逍林見了劉越。

 劉越將這個案子捅出來,劉希文和左逍林均嚇了一大跳,

二人一面穩住劉越,不許他聲張,一面趕忙去面聖,皇帝聽到這樁陳年舊案,一口淤血吐出來,當場昏厥過去。

 劉希文悄悄將太醫院院使範如季叫來奉天殿,又讓左逍林控制住宮防,二人聯手穩住局面。

 裴循本在大理寺留有眼線,那人火急火燎將消息送給了裴循,彼時裴循正在十二王府午歇,原計劃晚一些時候入宮探望皇帝,登時被這個消息砸得兩眼發黑。

 他母親是害死明月長公主的真兇?

 怎麼可能?

 裴循一口氣沒喘上來,沉著臉急吼吼奔赴坤寧宮。

 作者有話要說

 兩百個紅包麼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