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69 章 外祖父現身

 事實上劉希文日夜侍奉帝躬,比誰都看得明白。

 皇帝這是屬意十二王爺,原本早就立了他的太子,只是十二王對熙王府下手,終究讓皇帝生了幾分忌憚和不悅。

 “您覺得循兒如何?”皇帝問他。

 劉希文笑道,“陛下的龍子又有哪個是不好的?十二王殿下又是中宮嫡子,文武雙全,有陛下年輕時的風采。”

 皇帝既然選中了裴循,聽劉希文誇他,自然是高興的。

 “其實循兒比老大老二更適合坐這個位置,他腦子明白,也有手腕,朕將江山交給他,是放心的。”

 劉希文連連應是,好不容易將皇帝伺候睡下了,劉希文出了暖閣來到後殿的值房,將門一掩,整個人浸潤在暗色中,冒出一身冷汗來。

 怎麼辦,看皇帝的意思是打算立儲了,這個時候立下的儲君沒多久便是皇帝。

 一旦裴循當了皇帝,劉希文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場。

 早年裴循也拉攏過劉希文,劉希文一心效忠陛下,不痛不癢回絕了,裴循後來便三番五次往司禮監插人,尤其上回揚州一案,裴循著人刺殺他乾兒子許容,打算利用他除掉兩江總督曲維真,兩人算是徹底撕破了臉面。

 前不久盧翰一事,更在劉希文心中留下了陰影。

 若叫裴循上位,劉希文如同吞了蒼蠅般難受。

 劉希文知道決定生死的一刻到來了。

 身為皇帝最信任的心腹,他本該順順利利等著新皇登基,再懇求乞骸骨,但劉

希文沒有。

 這個時候,裴沐珩長年累月的付出便有了回報。

 先是裴沐珩不動聲色的示好,以及後來兩次幫著劉希文狙擊了裴循的攻勢,讓劉希文心中的天平傾向了熙王府。

 更重要的是,曲維真一事上讓劉希文看到,裴沐珩優越於裴循的品質,一個有手腕有智謀且有底線的帝王之姿。

 曲維真對江南兩浙何等重要呀,裴循為了己方權勢說除就除,而裴沐珩呢,明明可以順水推舟除掉秦王,他卻守住了底線,為了江南百姓守住了曲維真。

 一個人品性底子如何,便在這時體現得淋漓盡致。

 他大概是自信吧,自信能駕馭秦王與裴循共存的朝局。

 劉希文獨自一人在值房深思權衡片刻,冒著極大的風險,將這個消息提前送去了熙王府。

 彼時的熙王府,於更深露重的夜色裡迎來一人。

 正是晚歸的荀允和,他帶著一件兜帽,喬裝打扮一番繞進熙王府角門,進了熙王的書房。

 荀允和來的匆忙,面色也十分凝重,坐在圈椅喘著氣。

 裴沐珩親自斟上一杯熱茶給他。

 熙王問他,“出什麼事了,讓述之深夜造訪?”

 荀允和抿了一口熱茶,驅走胸口的寒氣,慢慢緩過來道,

 “劉希文送來消息,陛下不日將立裴循為太子。”

 熙王和裴沐珩頓時一驚,

 “怎麼突然要立太子?莫非.”

 荀允和迎上裴沐珩猜測的視線,接過話,“陛下不行了。”

 裴沐珩喉嚨一哽,臉色頓時數變。

 熙王心頭鬱色重重,“不行,必須趕在陛下出事前,將真相大白於天下。”

 他決不能讓父親揹負對他的痛恨離開這個世上。

 這幾日皇帝染了風寒後,除了司禮監掌印劉希文與羽林衛大將軍左逍林,其餘大臣都沒被准許探望,此二人是皇帝絕對心腹,劉希文能將消息送出來,不僅冒了極大的風險,也為熙王府爭取了先機。

 他們必須利用這份先機。

 裴沐珩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步,腦海飛快尋思對策,

 “眼下老爺子下落不明,蘇子言極是狡猾不肯洩露行跡,咱們必須下一劑猛藥,既要引蛇出洞,也要阻止陛下立儲。”

 熙王和荀允和同時看著他,“你打算怎麼做?”

 裴沐珩回過身,面朝兩位長輩,眸色漆黑如墨,

 “將三十年前明月長公主逝世的真相直接稟報陛下!”

 熙王一聽,登時鎮住,“沒有人證物證,空口白牙,怎麼說,陛下會信嗎?”

 裴沐珩神色果斷,“陛下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如此既能讓他緩下立儲的腳步,也能逼得皇后露出馬腳。”

 熙王擅長打仗,實在不擅長朝廷爾虞我詐,他朝荀允和投去徵詢的目光。

 荀允和眯著眼看著裴沐珩,心底生了幾分讚賞,

 “著實是個最好的法子,雖然大膽,卻切中要害,指不定那蘇子言還等著咱們去救老爺子,引咱們上鉤,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咱們就逼他現行。”

 熙王覺得他們二人腦子轉的太快,自己跟不上,急吼吼道,

 “喂喂喂,你們要想清楚,怎麼與陛下說?誰去說?又是怎麼個說話,這件事沉寂三十年了,又以什麼藉口翻出來?空口無憑是不成的呀!”

 尋到老爺子才是扳倒裴循的利劍。

 裴沐珩與荀允和相視一眼,均露出笑意。

 裴沐珩與熙王解釋道,“父王,您忘了通州一案是何人主審?從一開始便是大理寺少卿劉越在查,陳明山還在他手中,劉越就說,他審案時審到了通州一名河工,那河工聲稱自己是三十年前柳太醫的弟子,無意中得知柳太醫死因的真相”

 總之事情真相裴沐珩與荀允和已推演得七七八八,沒有人證弄出一個人證來,屆時藉著這個案子,將裴循與皇后掀個底朝天,裴循混亂之際,便是他們尋到老爺子最好時機,只要老爺子到手,便可順理成章給熙王平反了。

 皇帝聽到這個消息指不定受不住,局勢越亂,對熙王府越有利,因為熙王府手中握著兵。

 熙王聽完汗水都冒了出來,

 “妙計呀!”

 論智謀,十個他都比不上兒子半分,裴沐珩真是走一步看三步,算無遺策。

 就這樣,次日午後,劉越在紛紛揚揚的小雪中,奔赴奉天殿,將此案稟報皇帝,皇帝病得嚴重,沒功夫理他,準劉希文與左逍林見了劉越。

 劉越將這個案子捅出來,劉希文和左逍林均嚇了一大跳,二人一面穩住劉越,不許他聲張,一面趕忙去面聖,皇帝聽到這樁陳年舊案,一口淤血吐出來,當場昏厥過去。

 劉希文悄悄將太醫院院使範如季叫來奉天殿,又讓左逍林控制住宮防,二人聯手穩住局面。

 裴循本在大理寺留有眼線,那人火急火燎將消息送給了裴循,彼時裴循正

在十二王府午歇,原計劃晚一些時候入宮探望皇帝,登時被這個消息砸得兩眼發黑。

 他母親是害死明月長公主的真兇?

 怎麼可能?

 裴循一口氣沒喘上來,沉著臉急吼吼奔赴坤寧宮。

 作者有話要說

 兩百個紅包麼麼。

 屋子裡最後一抹亮光欺滅,清暉園徹底陷入黑暗,遠處的翹簷朝蒼穹伸出一絲猙獰的觸角,雀鳥暗獸均藏匿於漆黑的林間,蓄勢待發,夜靜的可怕,仿若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就在這個不起眼的暗夜,一輛糞車停在一座宅子后角門,兩個黑衣人駕著一帶著鐐銬的老漢從糞車下來,那老漢雙腿打瘸,彷彿失去了獨立行走的能力,由著黑衣人將他往前拖行,他面上覆滿泥汙,蓬頭垢面,顴骨高高聳著,只剩一層薄薄的老皮覆在其上,模樣看起來猙獰可怖,也悽慘可人,他眼皮無力耷拉著似乎無力看一眼四周。

 片刻,黑衣人架著他從後廊進入院子,沿著彎曲的石徑來到一片假山底下,隨後二人彎腰將人拖進枯草瀰漫的假山裡,繞了一段路,裡頭別有洞天,沿著一處溼漉漉的臺階往下,一條漆黑甬道通向地獄深處,老漢的腿就這麼被拖著一下又一下磕在僵硬冰冷的石階上,沒有人在意他是否承受得住,他身上穿得單薄,只一件髒兮兮的粗布衫裹著嶙峋身骨,早已凍得沒有半點痛覺。

 很快老漢被帶到一個乾淨的地窖,明亮的光芒撲面而來,想是許久不曾見光亮,老漢極其不適應,下意識抬著顫抖枯瘦的雙臂躲避開,可惜那兩名黑衣人毫不留情將他孱弱的身子往地上一扔,想象中的劇痛沒有襲來,他被扔在一片柔軟的棉褥裡,老漢就這麼蜷縮著身,瑟縮在棉褥裡,沒有睜眼的意思。

 手腕已被重重的鐵鏈勒出血印,他艱難地將之擱在胸口,就這麼闔著眼打算睡過去。

 地窖內安靜極了,唯有燭火燃燒發出的呲呲聲,這時一道異於黑衣人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

 “張毅,三十年了,我還以為你當年死在郊外,不成想你是狡詐脫身能從我手底下逃出生天,你張毅是第一人。”

 那人悠閒地坐在圈椅裡,身上裹著件黑裘,整個人陷在裘衣裡,甚至連面目也分辨不清。

 章老爺子聽到這道嗓音,佝僂的脊背微微縮了縮,隨後就沒有反應了。

 那人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自顧自繼續道,“你這一路狡兔三窟,易容換名,騙的了別人騙不了我,在他們面前你不肯開口,入了這京城,你總得開口吧?”

 “當然,你不開口也無妨,總有人在尋你不是?非得要那姑娘碰的頭破血流撞到你跟前來,你才滿意?她是你一手帶大的,你應該不希望她死吧”

 “把你當年得到了的東西交出來,我放你們爺孫倆一條生路,你知道我這個人一言九鼎,從不失信,這天底下死在我手裡的人成千上萬,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聽了這話,蜷縮在被褥上的老爺子終於動了一下,他極其艱難地喘著氣,斷斷續續開口,

 “老漢是一樵夫姓喬,不是你們尋的什麼張毅.您若不信,就乾脆給我一個痛快.又或者將你們說的什麼姑娘丫頭綁到我跟前來.看我皺不皺個眉.”

 來人早聞他是快硬骨頭,刑訊無用,威脅無果,是奈何不了他分毫,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不過他面上依舊紋絲不動,只淡笑一聲,“行,那就耗著。”

 話落他已起身,緩步往外走,來到地窖外頭,一侍衛迎上來恭敬問道,

 “主兒,咱們打算怎麼辦?這個張毅非一般人,屬下什麼手段都用了,他死不開口。”

 那人搖頭打斷他的話,“開不開口已無關緊要,重要的是眼下他是個餌,設局吧,拿他圍獵裴沐珩!”

 “明白!”

 寒風從假山口灌進來,那人緊了緊裘衣往外走,待繞出假山,東邊天際已露出一絲魚肚白,到了上朝的時辰,此時的正陽門外熙熙攘攘,官員們紛紛打著哈欠陸陸續續跨過白玉橋。

 工部侍郎蘇子言正是人群中的一員,他穿著一身三品緋袍遊刃有餘地與各路官員寒暄,因著他是皇后侄子,又是十二王感情最要好的表兄弟,很多人把他視為下一任內閣接班人,見到他無不奉承討好。

 蘇子言應付一番,又從容地邁去文昭殿,進去時,三品以上朝官均到齊,為首的正是內閣首輔荀允和,他立在臺階下,與眾人道,

 “陛下偶感風寒,今日就不過來了,劉公公在場,諸位有什麼事便與內閣和劉公公商議。”

 皇帝不上朝並不是一日兩日,每每都是交予幾位王爺,內閣大臣與司禮監掌印共議,官員們見怪不怪,皇帝不在,大殿氣氛鬆緩許多,各部官員紛紛拿出往日不敢上奏的煩難之事,請內閣與司禮監拿主意,一時文昭殿熱火朝天。

 蘇子言與工部其他兩位堂官,立即將工部今年的開支給內閣勾籤,順帶又將明年的預算給遞上去,工部向來是各部開支最大的衙門,全境的水渠河道,宮裡的殿宇營造等等均歸工部管,哪一

項不是大頭,摺子遞上去,內閣與司禮監就吵開了,蘇子言苦笑著應酬一番,好不容易熬到廷議結束,總算是能回工部歇一會兒。

 蘇子言在工部是有值房的,見他回來,早有一小內使掀開布簾,迎他進去,“大人請進。”

 一聽這嗓音不對,蘇子言立即抬眸看著他,這是一張熟悉的面孔,露出訝色,“殿下來了?”

 那小內使並非旁人,而是素來伺候裴循的跟班。

 小內使笑眯眯道,“殿下早來了,等您許久了。”

 蘇子言趕忙跨門而入,便見案後坐著一人,那人一身絳紅王袍,面如朗月,意態慵懶,不是十二王裴循又是誰?

 “殿下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吩咐我去府上一聲不好?”

 裴循很少直接來工部尋他,兄弟倆大多時候是在王府相敘。

 裴循慢悠悠轉過臉來,修長的脊樑往後靠在背搭,悠閒看著他,“沒事,路過順道看看你。”

 他搭了一隻腿在錦杌,順道按了按曾經的痛處。

 蘇子言來到他身側落下,目光落在他腳踝處,“天寒地凍,殿下這腿傷可徹底好了?”

 裴循道,“我方才走到正陽門,不小心滑了一跤,以為傷著了,便來你這坐坐,可這一摸倒不覺得疼。”

 蘇子言鬆了一口氣,連忙笑道,“那太好了,這應該是徹底痊癒了。”

 “那徐娘子真有妙手回春之能!”

 裴循聽了這話,眼底不自禁露出幾分柔色,目光垂下落在腳踝處,腦海忍不住回想第一日見她那回,她纖細的手指抵在他傷處,一寸寸按壓,她總能輕而易舉摸到他的痛點,後來銀杏上手時,便少了那抹遊刃有餘,

 “她醫術著實無與倫比。”

 蘇子言是細心之人,裴循這語氣裡的柔軟與眼底那抹怔惘之色,並未逃過他眼睛,蘇子言很快意識到什麼,心頭變得沉重。

 蘇子言與裴循一處長大,蘇子言又年長裴循幾歲,平日照顧裴循的時候多,對他性子最是熟悉不過,裴循看似瀟灑無羈,骨子裡既驕傲又執著,他這輩子將皇位視為囊中之物,併為此汲營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