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54 章 他在怕什麼

 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容,中等個子,年紀該在五十上下,背脊微曲,並不那麼挺直,最叫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眉宇間藏著一抹陰鬱。

 韓林瞧見他,立即露出恭敬的神色,趕忙迎上去,

 “師傅,您回來了。”

 範如季淡淡點頭,目光落在徐雲棲身上,見她面生,微微露出一絲疑惑。

 這時,賀太醫領著人迎了出來,見徐雲棲和範如季立在門口,趕忙引薦,

 “範太醫,這位便是此前與您提過的徐娘子,她針灸甚是出眾,昨日您不在京中,便是她替陛下針灸,治好了陛下頭疾

。”隨後把皇帝許徐雲棲坐診太醫院的事告訴了範如季。

 “陛下還拿她跟當年的柳太醫做比呢,言下之意是希望咱們太醫院藉著荀大夫的光,多培養幾名針灸國手出來!”

 範如季聽了這話,瞳仁猛地一縮,眉頭也跟著狠狠皺了一下,再次看向徐雲棲時,眼神就變得不一樣了。

 “陛下讓一女子入官署區坐診?”

 “唔,這”賀太醫沒料到範太醫當著徐雲棲的面說這樣的話,幾乎是絲毫不給面子。

 場面頓時很尷尬。

 範如季冷冷看了一眼徐雲棲,輕輕拂袖進了衙內。

 韓林和賀太醫相視一眼,無奈搖頭,又紛紛與徐雲棲解釋,

 “範太醫此人性子是有些桀驁,不過心腸是極好的,你別放在心上。”

 賀太醫囑咐韓林安撫徐雲棲,趕忙跟去範如季的值房,可惜沒多久,裡面傳來劇烈的爭吵聲,韓林臉色一變,立即跟過去勸解。

 徐雲棲獨獨立在正廳,凝望內衙的方向,

 這個範如季很不對勁。

 也好,總算是找到了突破口。

 徐雲棲神色絲毫不為所動,徑直回了自己的值房。

 範如季的值房內,爭吵聲始終不息。

 “我怕他?郡王又如何,首輔又如何,規矩就是規矩,我這就去尋陛下陳情!”

 賀太醫就差沒跪下來,不僅如此,其餘幾位太醫也紛紛堵在門口,

 “您老這是怎麼了?那荀大夫人品出眾,手藝卓絕,她能來太醫院,簡直是咱們太醫院的福氣,您是不知道,她方才連齊王都鎮住了,這會兒那齊王正絞盡腦汁怎麼豁下面子求她去看診呢!”

 “您原先也不是固執之人,今日怎麼談起男女之防來,您家裡沒有女人嘛,您不是女人生的!”

 一位素來與範太醫不合的老太醫劈頭蓋臉對著他就是一頓罵。

 可憐賀太醫左勸右哄,忙不過來。

 這一場爭執至晚方休,好在眾人還是把範太醫給勸住了,沒讓他去奉天殿鬧事。

 傍晚時分,徐雲棲按時按點出衙,銀杏問她,“咱們要不要去隔壁戶部等等姑爺?”

 徐雲棲搖頭,“算了,他忙著呢,咱們去只會耽擱他的公務。”

 出了正陽門,果然見黃維追過是陛下急事召見裴沐珩,讓徐雲棲先回府。

 徐雲棲今日不曾午休,回到王府早早用了晚膳,消食過後便歇著去了,這一覺睡得便熟,至半夜,不知被什麼動靜吵醒,睜開眼時,屋子裡點了一盞琉璃燈,燈芒順著紅紗簾帳淺淺流轉在她面頰,襯得那張溫軟的臉如同軟玉般令人垂涎。

 裴沐珩高大的身影覆了上來。

 徐雲棲還沒有反應過來,大掌拖在她腰身,將她抱起來,徐雲棲被迫摟住他雙肩,方覺他肌膚滾燙驚人,

 徐雲棲臉登時一熱,

 “快中秋了,天氣涼,你怎麼穿得這麼單薄。”

 裴沐珩身上只罩了件薄衫,隔著衣料還能察覺一股熱騰騰的潮氣冒出來。

 他手掌撫著她纖細的脊樑,清了清暗啞的嗓,“我要出京一趟。”

 指腹覆著一層厚繭,每到之處,便竄起一層酥麻的癢意,徐雲棲雙肩微顫,輕聲問,“去哪裡?”

 裴沐珩答道,“潭州一帶有蠻民鬧事,反對鹽政推行,陛下讓我親自去料理。”

 大約是有層離別的情緒在,裴沐珩總捨不得罷手,不僅如此,薄唇輕輕黏著她飽滿的菱嘴慢慢蠶食,比起上回不同,這一回她沒有抗拒,一雙漂亮的眸子跟黑曜石般淺淺落在他胸前,不動也不鬧,那模樣過於乖巧,惹得裴沐珩心口熱流翻滾。

 鼻尖交錯,蹭出一層癢意,連著呼吸也沉了幾分,他吮吸著她的柔軟,處處密不可分。

 他像是胸有成竹的獵人,循序漸進,一時之間,原本灼熱的簾帳內安靜地異常,她繃直了腰身不敢動,他也不必她動,只時輕時重啄著她的唇,過去他不喜這等肌膚相親,如今卻覺得那紅豔豔的唇瓣彷彿是香甜的花瓣,有無盡的芬芳,伴隨著潮溼的呼吸交纏,他漸漸將她放下去。

 等到次日醒來,徐雲棲已不見裴沐珩蹤影,只陳嬤嬤進來服侍時告訴她,裴沐珩一早出了遠門,徐雲棲倒也沒太放在心上,想起太醫院的範如季,她整飭心情嚴陣以待。

 起先幾日,範如季幾乎看都不看她一眼,不僅如此,但凡有人傳診,他也不安排徐雲棲。

 太醫院眾人看得出來,範如季這是在排擠徐雲棲,意圖將她逼走。

 韓林可犯愁了,趁著午時範如季不在,便悄悄尋到徐雲棲,

 “郡王不在,您不如去尋荀大人,請他出面調停。”

 徐雲棲搖頭,“我心裡有數,你別擔心,水滴石穿,我總能磨得範太醫鬆口。”

 她倒是要看看範如季打算拿她如何。

 眨眼到了中秋,熙王領著闔府在皇宮用了午宴,夜裡各自回府吃家宴,裴沐珩這一走,王府的中秋家宴便顯得冷

清,熙王妃擔心兒子,徐雲棲有心事,裴沐珊最近被母親逼著繡嫁妝,也極少出門,一家人草草吃了頓晚膳,便各自回房歇著。

 哪知到了半夜,徐雲棲被陳嬤嬤搖醒,

 “少奶奶,快醒醒,出事了。”

 徐雲棲迷迷糊糊睜眼,“什麼事?”

 陳嬤嬤匆匆點了一盞琉璃燈,先取來她的外衫,一面給她穿,一面道,

 “宮裡來人了,今日陛下留著幾位老王爺在奉天殿用晚膳,老齊王殿下吃多了甜食,如今人昏厥在奉天殿,陛下有旨,請您趕快入宮!”

 徐雲棲心神一凝,

 機會來了。

 陛下既然傳召她,也定傳召了範如季。

 不多時,徐雲棲帶著銀杏穿戴整潔,出了清暉園。

 熙王親自等在大廳,見她面上倦色未褪,纖細的身子裹著一件銀色披風,顯得十分單薄,心生愧疚,

 “好孩子,難為你了,情況緊急,那老齊王府的世子親自來接,你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切莫與齊王計較,先把人救過來。”

 徐雲棲屈膝道是。

 熙王送她出門,等著她登上宮車方回屋。

 夜深,月銀如紗浩瀚地鋪滿整個蒼穹,街道幾無人煙,只有少許府邸宴席未靡,待入了東華門,又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整座皇宮燈火通明,侍衛來回穿梭,遠遠聽到鼎沸的人聲,該是來自奉天殿的方向。

 大約是怕徐雲棲走得慢,皇帝準侍衛抬了個轎攆來,急急忙忙載著徐雲棲往奉天殿去,可憐銀杏沒這個待遇,小丫頭跟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徐雲棲怕她累壞了,接過了她的醫箱,直到奉天殿腳下,侍衛方才將徐雲棲放下來,

 那為首的羽林衛中郎將擦著汗,接過徐雲棲手中的醫箱,領著主僕二人往上走,

 “除了陛下,從無人抬轎入奉天殿,郡王妃是第一人。”

 徐雲棲失笑,“陛下寬宏,我愧不敢當。”

 奉天殿內燈火煌煌,人頭攢動,嗡聲不斷,徐雲棲進去時,便見皇帝垂首坐在龍椅上,在他腳下不遠處,用屏風圍出一隅之地,旁邊擠著幾位太醫,可見那老齊王被安置在屏風內,除此之外,殿內聚了不少皇親與大臣,其中便有荀允和。

 瞧見女兒風塵僕僕跨入大殿,荀允和連忙迎過來,

 “雲棲。”

 徐雲棲看了他一眼,稍稍頷首,便上前朝皇帝請安,皇帝顯然被齊王的事嚇得不輕,扶著額神色極是疲憊,只朝屏風處指了指,示意她過去,徐雲棲急忙帶著銀杏繞進屏風。

 屏風內點了數盞宮燈,巴掌大的地兒被照得透亮,只見老齊王直挺挺躺在軟塌上,看神情已是奄奄一息,範如季正蹲在塌前給他把脈,賀太醫瞧見她,趕忙把位置讓出來,“荀大夫,快些來看看。”

 徐雲棲走過去,範如季不曾回頭看她一眼,徐雲棲坐在他身側,輕聲道,

 “範太醫,把脈如何?”

 範太醫眉頭蹙得老緊,“血栓血堵,情況危急。”

 老齊王臉色已覆著一層青氣,顯然是危在旦夕,她立即道,“您讓開,我來施針。”

 範如季一聽這話,猛地看她一眼,眼底深處裹著濃濃的銳氣,細辨還藏著一絲惶恐。

 不等範如季反應,外頭已傳來皇帝冷沉的嗓音,

 “範卿,讓她診治。”

 範如季嚥了好幾下嗓,警惕地盯著徐雲棲,遲遲沒動,這下賀太醫和韓林顧不上了,一左一右將他架開,徐雲棲二話不說上前,吩咐銀杏做準備,主僕二人開始施針救人。

 這邊賀太醫怕範太醫擠兌徐雲棲,趕忙拽著他胳膊低聲勸解,

 “您老可別犯糊塗,老齊王的病一直是您治的,若今日在奉天殿出了事,您也難辭其咎。”

 範如季倒是比他想象中要冷靜,低聲回,“老齊王的病我早就稟明陛下,陛下心知肚明,怨不上我。”

 賀太醫噎了下,“今日中秋,讓人死在這裡,陛下必定震怒。”

 範如季壓根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只一雙龜裂的眸死死盯著徐雲棲,只見那雙纖細的玉手,從容地捻起一根長針,對準老齊王胸口的方向扎去,

 一根,兩根,三根.

 乾在上,代表天,坤在下,代表地,巽針下,柔如春風,隨風而順,震針出,淤血排出,雷火交疊,起死回生。

 十三針!

 她怎麼會十三針!

 範如季整個人如遭雷擊,臉上的血色褪得乾乾淨淨,他甚至連顫抖都忘了,掌心的汗一層層往外冒。

 三十年了,十三針竟然重現江湖。

 也不知僵了多久,只覺徐雲棲那雙手跟無影針似的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跟記憶深處的畫面深深交疊。

 驟然間,老齊王突然抽搐了一下,緊接著大口大口淤血往外吐,嚇了在場太醫們一跳,賀太醫趕忙撲過去,按住他的胳膊,惶恐地看著徐雲棲,

 “怎麼回事?”

 徐雲棲神色鎮定解釋,“

這是在排淤血!”

 這時,外頭的皇帝並荀允和等人紛紛湧過來,一時屏風內被圍得水洩不通。

 可惜不等皇帝垂問,範如季突然將她紮在老齊王胸口的五針給抽離,並迅速將之折斷箍在掌心,指著她怒道,

 “放肆,你是想害老王爺的命嗎?”

 徐雲棲吃驚地盯著他,眼底交織著幾分狐疑,她慢慢站起來,“他體內淤血堵塞,必須先排清”

 不等她說完,範如季扭頭與皇帝道,“陛下,不是這樣的,依照臣方才的法子便可挽救老王爺的命,臣方才已餵了虎狼之藥下去,若荀大夫再施針,恐氣血亂竄,令老齊王窒息而死”

 一個是太醫院最負盛名的院使,是跟隨多年的心腹,一個是出手果斷針灸出神入化的孫媳婦,皇帝一時不知該信誰。

 徐雲棲看向範如季掌心,只見他將銀針深深嵌入肉裡,血順著掌紋往下滴落。

 毀了她的針,不想她施展十三針,他在怕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晚了,三百個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