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24 章 我姓徐,名雲棲

 “您這是怎麼了?”

 徐雲棲一面淨手坐下,一面來到她塌前給她搭脈。

 章氏眼下帶青,有氣無力搖著頭,身旁嬤嬤解釋道,“昨日二小姐鬧著吃冰瓜,夫人也跟著吃了兩口,哪知今日晨起來了月事,這下好了,疼得下不來地。”

 徐雲棲蹙眉看著母親責道,“您上了年紀,什麼冰的冷得都不要吃,尤其天熱時更不能吃,夏日暑氣最旺時,人的肺腑肌理毛孔皆打開,此時吃了冷的,全入了肺腑深處,吃得多,積寒成疾,到冬日有您好受的。”

 徐雲棲的脾氣是真的很好,好到章氏很多時候拿她沒辦法,就連想疼愛她都無計可施。

 也只有在生病時,她才能從這個女兒身上尋到人的鮮活。

 這讓她想起自己的父親,一個身材高瘦脊背甚至有些彎曲,卻始終擒著笑意的老人家,對她也從來和藹,也只在這等時候方蹙眉教訓。

 祖孫倆性子一模一樣。

 徐雲棲並不像她,像她外祖,更像那個男人。

 “棲兒,我昨晚做了個夢。”她虛弱地說著。

 徐雲棲沒心思聽她嘮叨,把了脈,吩咐銀杏去抓藥。

 這邊章氏目光卻跟隨女兒忙碌的身影,“我夢到他了”

 徐雲棲身影一頓,將手中方子遞給銀杏,慢慢轉過身來坐在她塌前。

 嬤嬤悄悄掩門而出,屋子裡只剩下母女二人。

 徐雲棲面無表情看著她,章氏自顧自說著,

 “我夢到他穿著一身緋袍.在霧裡呼喚咱們.”

 徐雲棲眼底沁了幾分冷色,“那您有沒有夢到他妻兒成群,風光無極呢?”

 章氏聽得女兒嘴裡的嘲諷,別開目光,視線不知落向何處,喃喃道,

 “我總覺得他那樣一個人,寧可死也不會背叛我們.你是不知道,當年看上他的何止我,縣老爺的女兒都追到家裡來了,你爹爹把我護在身後,抱著你跟凶神惡煞似的將人趕走”

 徐雲棲不想聽她說這些,只面色冷漠道,“您知道,為何外祖父始終不同意你跟他的婚事嗎?”

 章氏喉嚨一哽,沒說話。

 徐雲棲視線釘在她面頰,“你現在該明白了,在你身邊的人不是他,是徐伯伯。”

 “你更要明白,眼前給你榮華富貴的是徐伯伯,跟你生兒育女替你掙誥命的是徐伯伯,讓你衣食無憂,不介意你過往的也是徐伯伯。”

 章氏先是一陣窘迫,旋即想起丈夫又面露柔色,“你別誤會,我自然是踏踏實實跟你徐伯伯過日子,我只是告訴你,我始終不信他背叛咱們,他興許是真死了。”

 徐雲棲看著她深深嘆氣,輕輕替她扯了扯薄褥,“即便他背叛了,也沒什麼,誰又必須得跟誰過一輩子呢?”

 “只要你們都好,就好”她將被褥替她掖緊,帶著笑。

 彼此都過得好,彼此了無牽掛。

 章氏點點頭,憐愛地看著女兒,“娘明白的,也分得清輕重,娘現在很好,你別擔心,回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對了,這都半年了,怎麼不見喜訊?”章氏眼神睃向她小腹。

 徐雲棲怔了怔,失笑道,“順其自然吧。”

 章氏見她面露遲疑,擔心道,“可別因為我跟你爹爹的事,連累你不想要孩子。”

 徐雲棲聞言爽朗一笑,“怎麼會?我不是因噎廢食的人。”

 章氏聞言放下心,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道,“有了孩子,便落地生根,你就有家了,明白嗎?”

 她始終希望女兒能踏踏實實在京城安家,而不是像過去那般跟著她父親,走南闖北,居無定所。

 徐雲棲對家沒有概念,她自己就是家。

 “我都明白,就算我不要孩子,王府能答應嗎?”

 “這倒是。”

 徐雲棲回去時,裴沐珩竟然已坐在了西次間。

 西次間是裴沐珩在後院辦公之地,徐雲棲等閒不進去,這會兒便扶著紗簾,朝裡探出半個頭,

 “回的這樣早?”

 裴沐珩見妻子回來,將手中看好的邸報一疊,“是,我正有一樁事想與夫人商量。”

 徐雲棲邁了進來,來到他斜對面的圈椅坐下,“什麼事?”

 裴沐珩道,“今日在文昭殿議事時,陛下聽得隔壁荀閣老月底四十大壽,明令荀府辦壽,我與荀大人有師徒之分,這份壽禮該怎麼準備,我想問過夫人的意思。”

 徐雲棲聽

明白了,以裴沐珩與荀允和的情分以及荀允和在朝中地位,必須準備重禮,卻又擔心她因荀雲靈之故,不高興。

 “荀大人位列臺閣,又是您的恩師,禮不可廢,該怎麼準備就怎麼準備,三爺不必顧慮我。”

 裴沐珩很欣賞妻子這份識大體,“好。”

 晚膳後,裴沐珩去了書房,徐雲棲回到小藥房提取藥汁,先前種的幾株藥草存活了,其中有一味鐵皮石斛,徐雲棲打算製成藥丸,銀杏時而幫著她收拾下桌案,時而盯著徐雲棲的臉瞧,直到徐雲棲成功提取出藥汁,面上綻放一絲溫文爾雅的笑時,銀杏腦海靈光頓閃,猛地一拍桌案,

 “我終於明白哪兒不對勁了,姑娘,我覺得您很像一個人。”

 徐雲棲捏著針尖,手懸在半空,看著她不動。

 銀杏先是往窗口扒去,見四下無人,返回徐雲棲的案前,神色激動,心跳快的都要膨出來,

 “姑娘,您是沒察覺,您與荀大人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您眉梢像夫人,可鼻樑下顎與臉部輪廓像極了荀大人,眼珠也像,尤其笑起來就更像了。”

 “更重要的是他姓荀。”銀杏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像今日這般聰明,就在她心潮澎湃,幾乎斷定發現了了不得的機密時,對面傳來她主子淡定的一聲,“是。”

 銀杏愣愣看著她。

 只是旋即,徐雲棲唇角一勾,“又如何?”

 又如何?

 銀杏從錦杌跳起,滿腔義憤,“當然是找過去,尋來一盆狗血,噴他臉上,睨著他,‘拋妻棄子得來的榮華富貴,你心安理得嗎?’”

 銀杏一腳踩在錦杌,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即衝過去的模樣,讓徐雲棲忍俊不禁,

 “回頭我扎個戲臺,你去唱戲好了。”笑過,徐雲棲低眉繼續忙自己的活計。

 銀杏見她如此,幾乎要哭出來,“您真的不管了.”

 徐雲棲沒回答她,是沒功夫,鐵皮石斛何等珍貴,浪費一息一分都對不住她半年的心血。

 銀杏如被困的小獸在屋內張牙舞爪,來回亂撞,這等架勢一直維持到裴沐珩回房。

 聽到外間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徐雲棲將弄好的藥罐交給銀杏,銀杏如同打了霜的茄子,氣懨懨地接了過去。

 徐雲棲這廂繞出來,裴沐珩正將外衫褪下擱在屏風上,打算往浴室走,聽到妻子腳步,駐足望過來。

 聞到她身上的藥香。

 妻子有自己的一技之長,於裴沐珩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他們各自忙碌,誰也不干擾誰,卻又相互配合無間,他很喜歡這樣的狀態。

 夫妻倆幾日沒碰著,徐雲棲是做了準備的。

 夜裡收拾好躺下去,裴沐珩枕在引枕,忽然問她,

 “夫人小日子是什麼時候?”

 徐雲棲一頓,“還有兩日。”她月事十分地準,每月都是同一個日子來。

 這麼問便是著急子嗣了。

 裴沐珩一聽便沒打算動她,“那你好好休息。”

 徐雲棲明白了,自自在在躺下去,裴沐珩照樣沒蓋被褥,徐雲棲那一床搭在胸口,五月的天,夜裡已經很熱了,蟬聲躁躁,裴沐珩起先覺得熱,慢慢心定神閒,也睡過去了,徐雲棲更不消說。

 大約是睡到凌晨,裴沐珩忽然就醒了,他如今跟著徐雲棲早睡早起,精神越發足,正要動胳膊,忽然瞧見一張模模糊糊的小臉蛋擱在他腋下,那一瞬,心彷彿被什麼撞了下,令他失神,輕輕將秀髮撥開,露出一張白皙柔秀的臉。

 外頭燈盞未歇,天色濛濛濃濃。

 徐雲棲大約是察覺他指尖那一抹癢意,側身一轉,這會兒便將背拱在他懷裡。

 夫妻倆同寢這麼久,除了那等時候,從來是各睡各睡的,裴沐珩已經睡醒了,對著送上來的小白兔,就沒打算放手。

 溫熱輕輕覆在她後肩,隔著沾了香氣的衣料摩挲肌膚。

 徐雲棲立即睜開眼,她神情發懵地看著前方,起先只覺一陣酥//麻似有似無遊走在後背,漸漸的聽到沉重的呼吸,什麼都明白了,明白後,再一次怔在那裡。

 他從未親過她,這是頭一遭。

 很快寬大的手掌伸出,沿著腋下覆過來,解了她的衣釦。

 徐雲棲閉上了眼。

 密密麻麻的汗沿著後脊炸開,玲瓏肌骨快要縮成一團,又被他粗糲的掌心給一寸一寸撫平,她鬢角汗溼了,都不知黏在何處,眉梢那抹被催亮的光華藏在暗處,輕易捕捉不到。

 滾燙的岩漿彷彿從地縫裡鑽出來,拼命往她心隙裡湧,將她內心深處那一丁點不為人知的祈盼給洗刷出,她徹徹底底乾乾淨淨,孑然一身。

 裴沐珩感覺她這一次有些不同,似乎更投入,更沉浸其中,卻又不盡然,眼神不同,沒有過往那抹風吹雨淋始終褪不去的平靜,他應該高興,她有所動容,卻又清楚的知道,不是因為他。

 裴沐珩退出,起身去了浴室。

 徐雲棲看著抽身而出的丈夫,面露茫然。

 晨起,剛梳妝洗漱停當,王妃那邊來了人,請她過去。

 徐雲棲還在疑惑清早的事,路上問銀杏,“三爺出門時,可有不快?”

 銀杏昨夜氣得一宿沒睡,此刻心情鬱碎得很,“奴婢心裡裝著事,都沒去瞧姑爺。”

 徐雲棲只得作罷,這廂趕到錦和堂,日頭已經很曬了,丫鬟們將一盆盆冰鎮往裡抬,徐雲棲皺了皺眉,走到門口,郝嬤嬤迎了出來,她便道,

 “王妃犯有頭風,最好不要用冰鎮。”

 郝嬤嬤苦笑,“老奴也是這麼勸著,王妃不聽,再者,今日來了客人,不擺不成。”

 徐雲棲不再多言,越過門檻進去,繞出屏風,寬闊的明間內坐著兩位客人。

 一位是荀雲靈,徐雲棲認識,另外一位,穿著一件紫色繡桂花的對襟薄褙,梳著百合髻,眉眼細長柔和,肌膚白皙細膩,面闊而大氣,是個難得美人,這不打緊,打緊的是徐雲棲清晰地看到她袖下露出一個鐲子。

 一個紅色和田玉手鐲,色澤濃豔而油亮,一看便有些年份。

 徐雲棲雙目緩緩眯起,腳步也不由遲疑了幾分,幾乎快忘了自己置身何處。

 胖妞見不得她炫耀那個銀鐲子,那日趁著孃親去尋爹爹,便偷偷溜進她的屋子,趁她不備,把她鐲子奪了去,她氣得拔腿去追,胖妞將門拴住,將她堵在裡頭,她眼睜睜看著旁人帶著她心愛的銀鐲,興高采烈在院子裡飛奔。

 火就在這時,突然從外頭枯萎的籬笆竄了進來。

 那個女人居高臨下站在拱橋,看著胖妞被灼得嚎啕大哭,露出無情的冷笑,模樣她沒看清,也記不著了,卻始終記得,偷偷從窗縫望過去,瞧見她揚起手腕撥發,露出的這個血玉鐲。

 這個血玉鐲很長一段時間是她的噩夢。

 一時間,徐雲棲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

 竟是如此。

 果然如此。

 徐雲棲笑了。

 就在這時,荀雲靈發現了她,連忙起身行禮,

 “三嫂嫂。”

 徐雲棲被這一聲嬌俏的呼喚,喚回了神。

 她楚楚立在廳中,先朝熙王妃施禮,

 熙王妃對著她,神色懶懶淡淡,往荀夫人指了指,

 “珩哥兒媳婦,這位便是隔壁荀閣老的夫人,荀閣老月底大壽,她今日特意來送請帖。”

 送請帖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荀夫人想瞧一瞧徐雲棲是什麼人,能輕而易舉便讓女兒鎩羽而歸,絕對不是簡單角色。

 人站在了跟前。

 荀夫人看清那張臉,有一瞬間的晃神。

 她過去素來以親切和善著稱,對著徐雲棲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稱她郡王妃,荀夫人心中不屑,稱三少奶奶,也不對頭,她最後問熙王妃,

 “不知三公子媳婦閨名是那兩個字,往後我也好親暱親暱。”

 她喚謝氏便喚韻怡,喚李氏便稱萱妍,如今到了徐雲棲,自然也喚閨名。

 徐雲棲坐下來,籠著袖不動聲色看著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我姓徐,名雲棲。”

 荀夫人一聽這兩個字,手中茶盞失聲而墜。

 作者有話要說

 一百個紅包,麼麼噠。